《息影》顾念念

12、012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难得天晴了，阳光从云层中射下来，驱散了多日的水雾。

　　岳铭看到于念的红裙脏了，上面粘了许多野草和水渍，可他又想，拍摄不可避免的脏些，所以并不在意。

　　“正好。”岳铭走过去，“我有件事儿。”
　　有事？于念方才想说的话忽然梗在喉咙里：“什么事儿？”
　　岳铭顿了一下，似乎在找措词，几秒之后，才回到：“我要先回上海。”

　　他说的是“我要先回上海”，不是“我想先回上海。”

　　这不是在征求于念的意见，而是在通知。

　　于念心里堵得慌，可岳铭究竟要怎么做，想怎么时候回，她都没有资格去干预。“后天就可以回去了。”于念试图挽救，“一定要现在就走？”

　　犹记得，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讨论着要不要在这个僻静的小山村多待一会儿，可现在……

　　岳铭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没有正面回答于念的问题，只说：“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于念笑了：“不用。”

　　方才跑过来时的心境已全然消失，就算有些话说了，得到的答案也并不会如意。既然明知如此，又何须多言。

　　勇气，可瞬间生，也可瞬间灭。

　　“是要去见她？”于念问，“季小节。”

　　岳铭之所以做这个决定，也是经过思量再三的。这件事梗在心里五年，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越来越浅，可总要有了结的那一天。而现在，正是了结这件事的唯一时候。

　　只此一次。

　　“是因为她，”岳铭说，“但不是因为心里还残存着眷恋，而是觉得这件事……”
　　“我明白。”于念打断岳铭，脸上的表情淡淡然，“那你先回去吧，我后天自己回去。”
　　岳铭：“我会让肖岸送你……”
　　于念：“不需要。”

　　语气斩钉截铁，岳铭知道，于念大概是生气了。然而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重复：“我会在上海接你。”

　　天虽然晴了，可于念并不觉得这天气有多好。她甚至有些厌恶野草上还未晒干的水珠。回去的时候，肖岸已经把摄像机收起来了。

　　岳铭有些奇怪：“时间还早，不拍了吗？”
　　肖岸没多少心情拍摄了。他一指方才那截从头而降的木头，说：“看到插在那儿的木头了吗？”
　　岳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截大约一米长的木头插在泥土里，歪歪斜斜。
　　“这节木头……”肖岸正要把方才惊险的情景复述一遍，可却被于念打断：“这节木头是个神器，你拜一拜，保你一路平安……”

　　岳铭：“……”
　　肖岸：“……”

　　肖岸反应过来：“什么一路平安，你要走？”
　　岳铭点点头。
　　肖岸看向于念，见她一副淡淡然的神情，看不出喜怒，所以一时也分不清这究竟是“演员的自我修养”还是他们已经说好了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与肖岸都没太大关系。

　　“那行。”肖岸说，“随你。”

　　从拍摄地回学校的路上，除了叽叽喳喳吵闹的孩子也没别的声音了。三人无话，直到抵达学校，于念才开口：“我去换衣服。”

　　红裙换成了简单的白T恤，于念出来的时候，岳铭也收拾好了行李。相顾一眼，两人的心底就像被雨水浸过，湿漉漉的。

　　岳铭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自己大概让于念失望了，可又觉得此行非去不可。

　　这是一个断点，断掉过往旧事。

　　“于念。”岳铭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第三次重复，“我会在上海接你。”

　　阳光把前几日的雨水都蒸发了去，气温渐渐上升，热得人心情都烦躁了。于念开始有些怨自己，或许五年前的那一步，本就是错的。

　　“我有些累，”于念说，“先回宿舍了。”

　　也罢，现在解释有些苍白无力，只有回了上海，确认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才能为自己辩解。可岳铭仍旧觉得心里堵，比那日忽然接到季小节电话时还要堵。

　　没有空调，宿舍十分沉闷，于念找来两章旧报纸，不停的扇风。可即使如此，也不能缓解莫名其妙袭来的燥热。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车子启动的声音。

　　是张校长那辆破面包车的声音，发动机呜呜直响。于念心里纠成一团，无法自我调解。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她终于推开窗户，往外面看去。

　　面包车正缓慢的往山下行驶而去。

　　离于念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知道消失不见。

　　关上窗户，于念转身躺到床上，睡觉。

　　******

　　气温太高，容易发梦。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于念总在梦里游走。她好像看到了很多人，摸了很多道具。可心里总是空虚得发慌，像是摸不着边际。

　　然后，她遇到了一个女人。

　　皮肤白皙，长发乌黑，眼眸之中尽是于念无法比及的自信。于念见到她，心里忽然踏实了许多，并且怯怯的叫了声：“然姐。”
　　她叫唐然，于念曾经是她的替身。
　　唐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仿佛一眼就看穿了所有：“还好吗？过得还好吗？”

　　于念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些年过得挺好。她演戏，她成名，她再也不用为了几块钱和于兰吵架。她甚至还在上海买了房子，得到了曾经自己不曾得到的一切。
　　可是，她又过得很不好。
　　她一开始在等，等岳铭将季小节丢在时间的洪荒里，后来，日子久了，这件事像成了习惯，她不敢说，也不赶接近。

　　喜欢一个人，姿态总是很低很低。

　　“然姐。”于念抬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唐然忽然不见了，空留一地的拍摄道具。

　　于念一下惊醒。

　　天已经黑了，窗外透出些许月光，洒在地上。伸手把灯打开，宿舍瞬间亮了起来。

　　宿舍除了一张桌子和床，便再也没有什么了，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翻身下床，出门。

　　篮球场上只有肖岸一人，投球捡球。球砸在篮筐上的声音，就像砸在于念脑子里，嗡嗡作响。还记得刚到学校的那天中午，他也是这样和岳铭一起投球，只不过现在少了一个人而已。
　　“醒了？”肖岸看到于念出来，问道，“饿了没有？”
　　于念摇头：“没胃口。”
　　肖岸笑了：“你要是饿出问题，我怎么跟岳铭交代？”
　　于念哂笑：“和他有什么关系？”

　　除了上司和下属，她们还能有什么关系？即使……

　　于念甩了甩脑袋，就此打住。

　　“后天就回上海。”肖岸说，“中间只隔一天而已。”
　　于念吐了一口气，并不想聊这个话题：“我看我还是去吃饭吧。”

　　第二天，拍摄照常进行。
　　于念很淡定，没有任何异样，拍摄很顺利。而肖岸也不再提岳铭，就像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不过中途岳铭到是给肖岸打过一个电话，肖岸也不避讳于念，直接对岳铭说：“忙着呢，别老骚扰我们。”
　　岳铭讪讪，挂掉电话。
　　后来岳铭又给于念发了条微信：“忙完了吗？”
　　于念没有回。
　　当拍完最后一个场景时，肖岸长舒一口气：“收工！”

　　这次的行程，就算结束了。

　　“拍好的照片需要岳铭帮你宣传吗？”收拾工具的时候，于念问。
　　“或许吧。”肖岸想了想，笑道：“反正有你这个大明星，不用他宣传也会火。”
　　于念笑了：“你可别太看好我。”

　　简单聊了几句，于念便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回去。

　　于念又记起那天来的时候，叶云楚给了她和岳铭吃的，路上又遇到了眼镜男，而岳铭第一次动了粗。这些事情明明发生在前几天，可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收拾行李的时候，岳铭给于念打了个电话。

　　于念本不想接，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于念。”岳铭的声音比往日要低沉许多，“那边还下雨吗？”
　　“不下。”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浮躁又涌了上来。虽然有些不舍这个声音，可于念还是说道，“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收拾行李，先挂了。”
　　岳铭顿了一会儿，说：“好，我明天在机场等你。”

　　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岳铭一共说了四次。

　　然而于念并没有回他，直接挂了电话。

　　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觉得自己似乎越线了。岳铭是走是留，自己哪有资格去干预。如此这般的做法，真是莫名其妙。

　　然而挂掉电话，也是莫名其妙。

　　收拾好行李，转身，出门。肖岸再外面，见到她，问：“明天早上十一点飞往上海的机票？”

　　月光笼罩着整个小山村，像是披上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于念不知道心头的雾霾能否消失，可总归要试一试。

　　“不，”于念说，“我不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