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宋钧窑梅瓶（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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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初出口又被截断了咽下嗓子里，陆康安不知道是自己太吓人，还是这小孩儿实在太紧张，总的来说就是觉得好笑。
“你喜欢瓷器？”他招了招手，见到程秘理解了他的意思跟着自己从屏门出了月半楼，随口问道。
“恩……”程秘有些踟蹰地答道，他也不清楚自己最喜欢什么，上辈子跟着师傅十几年只是小伙计，好不容易拜师还没真正掌眼几件东西呢就到了这个世界。不过想想程老头给自己和姐姐起的名字，说喜欢瓷器应该也不算谎话。
陆康安倒是没注意到程秘语气里的不定，紧接着又问：“那你喜欢明清的还是高古瓷？”
大学之前，他都一直没有接触古玩，脑子里的要不就是上辈子从师父那里偷学来的，要不就是最近几个月恶补的。此时陆康安突然问他，他也不明白高古指的有多古，只好怯怯地开口：“我喜欢宋代的。”
听到这个回答，陆康安忍不住勾起嘴角看了对方一眼。倏而才感叹道：“宋代好啊……”
程秘悄悄抬眼看对方的表情，发现二人又快要并肩了，探出去的步子忙缩短几分，心里忍不住估量着陆先生的身体情况。陆康安发现每次说话要看到程秘的脸都得回头，他故意慢了几次步子也没能拉近两人的距离，后来也就作罢。
跟在陆先生身后，两人都不再说话的时候程秘才敢把心神往身旁的景色放。从月半楼檐下接着入了侧边的长廊。刚才讲话的光景已经走过了月半楼后静静躺在水中的石舫。这时程秘有些可惜地再回头看，船头越来越远了。廊子连接到一个扇面的小亭，靠外侧的一面砌了白墙，正挂着一石匾额，上书“草微”。程秘转头一看，果然看见刚才路过的那座石舫。石舫体量纤小，只有一间半，柱间的门窗全部漆红镂空。月半楼高出石舫不少，二楼的窗户尽开着，风吹过还能隐约看见窗后的纱帘。这么一看，程秘脑子一突然浮现了中学时背过诗：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他想，这草微亭可能晚上来更适合。这样一想，又觉得陆先生家里真是富庶，这才是小小一角，已经如此美景，更别提之前看到湖中假山了。望望陆先生这才九月就薄毛衣加身的背影，他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心里没滋味，景色入眼也就没意思了八成。过了草微亭不知又在廊子里走了几时，岸边又有了哪些景色，廊外围墙上的漏窗又换了几个花式。等听到陆康安再出声的时候，已经到了室内。
“到了。”陆康安提醒道。
“恩。”程秘顺着他的声音一探，发现对方退到了自己身侧。再抬头一看，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愣在原地。三开间的书斋，左侧放置了一张书桌，书桌上铺着染有墨迹的毛毡，笔墨纸砚皆备。堂心处对着左边书桌的方向并放了两张半桌，也是笔墨纸砚齐全，倒是配了两张比寻常高出几分的凳子。书斋内没有挂书画，靠墙凡空闲处都置满了各异的博古架。除去那张书桌背后放的多是书籍，其他的博古架上竟全是瓷器。
“你说喜欢宋代的。”陆康安眼里带笑，指了指其中一个架子，话里也带着笑。
程秘心里狂喜，急步顺着陆康安指的方向走过去。
架子上视线及视线以上的，被玻璃罩着，往下的是码整齐了的一个个蓝色锦盒。整个架子上放的都是定窑瓷器。程秘逃不脱这洁白如玉的光泽感的诱惑，凑上前去细细地看。陆康安晚一步靠近，见他这眼睛睁大，脸色微微发红欣喜狂热的样子，也跟着心情舒朗，几个呼吸下来感觉胸口都不再那么滞塞。
“拿出来看吧。”陆康安先出声才伸的手，把玻璃罩子往上一提，示意他把盘子拿出来。
程秘有些受宠若惊，捧着盘子的手很努力才没抖，小心翼翼地把盘子转移到了堂心半桌的毛毡上。等他回过身，才看到陆先生在原地又抬起了另一个玻璃罩子，等着他去拿另外一件。来回了四五趟才结束。
此时堂心半桌上已经摆了五件定窑白盘了，皆是六瓣葵口，大小也差异不大，只釉色附花有所不同。程秘盯着盘子看，眼神一转看到陆先生口袋里露出来的手帕，心里感叹真是个大方的人。
“这凳子太高了，光线也不好，拿过来看吧。”
程秘随他的话，又把半桌上的瓷片捧到了左侧的书桌上。一边问着“”“是给小朋友用的吗？”
被问到的陆康安忍不住又看他一眼，想起旧日爷爷罚自己和哥哥写大字的情景，笑答道：“小时候我和我哥就在这儿练字。”
说完忍不住补上一句：“我爷爷年轻的时候老罚我们写大字，一写就是二三十张。”
“我阿公也是！小时我和我阿姐可没少背书。”提到家人，程秘在不察觉的状况下就放松了起来，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
不过到底程秘的心思放在瓷器上，爷爷的事情两人都没再往下聊。
“上手看看，知道什么窑口吗？”陆康安问。
“都是定窑系的吧。”程秘得了准话，手指一贴上去就不想再拿下来。左手指尖果然触之即感温暖，一直暖到了手心心。他双手捧起其中一个，大拇指从芒口上摸过，比釉略显粗糙的瓷胎划过指心，留下独特的触感。
随即，他又换了另外一个。这一个葵口盘口沿上包了银边，部分银质已经脱落，留下发黑的粘结剂痕迹。
“这几个虽说都是定窑，不过有早有晚。能看出来吗？”陆康安又问。
抬眼触到陆康安的眼神，程秘心里一跳，只觉又回到了上辈子被师傅考校的时候。有些紧张地拿起桌面上的四个盘子仔细观察，从口沿到底足，从器形到纹饰。这仔细一看，真让他看出了许多不同。就纹饰部分而言其中一个是没有纹饰的，有两个刻花，另一个是摹印的。其中那个没有纹饰的器形最为规整圆满，釉色是微微的象牙黄，聚釉之处微微发青，犹如美人泪痕。摆在桌上盈盈独立美不胜收，而且当程秘把手指从它面上抚过的时候，得到的反馈是最为美妙的。
所以他把这个放到了陆康安面前，“这个最早。”然后乖乖地等着答案。“对吗？陆先生。”
陆康安被他年轻黑亮的双眼盯着，又被这样一问，笑出了声：
“真棒。”、
耳朵一红，程秘下意识低下双眼。
“看着我。”
这话让他想起了之前陆先生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指尖冰冰的。又想起现在的人说话时不看对方的眼睛便是不尊重，程秘一边心里暗骂自己总改不过来，一边强行压下脸上的燥意抬起头来。
“章老头说你刚接触文玩，我看你倒是很有灵气。”拿起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定窑葵口盘，举到了程秘的面前，“这个的确是最早的，还是最好的一个。北宋的官窑器。”
“当然，宋代没有什么官窑，只不过这定窑有专门烧给皇帝用的窑口。”
“宋代有五大名窑嘛……这我知道。”
说着话的时候呢，阿春进来给二人倒了茶，这时候程秘才发现，陆康安和的茶和他们喝的竟然不一样。或是看到程秘有些惊讶的神色，阿春解释道：“少爷身体不好，喝不得这么浓的茶。”
淡淡一句话下来，程秘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几分。
陆康安不喜他人对自己产生怜悯一类的感情，转移话题道：“宋朝南渡带着窑工呢，于是有了南定，北方建立了金朝，他们也找人来烧瓷，就烧出了土定。都是定窑系，不过肯定是比不过北宋定窑的了。”
说到这里，他伸手给程秘指了指桌上其他的三件葵口盘，釉色分别略比第一件更青和更黄，皆不如第一件的象牙白含蓄美观。程秘抓紧时间仔细验证着刚学到的知识，就看着一个锦盒被打开放到了桌上。
陆康安从中挑出了好几个，放到程秘手边。
——原来都是定窑的碎瓷片！学瓷器的人，入手最好的当然就是瓷片。一个有天有地露胎的瓷片简直就是对照标本。而陆康安挑出来的这几片，无一不是带着天地的。
小心地把完整器往旁边移动，程秘拿起其中一个碎片仔细观察起来，指尖从裸露的胎体上划过，果然感受一股比釉面更为强烈的温度。这使得不同的瓷片带来的感受，差异更大了。
两人就这么仔细地看着，一个人看器物，另一个看人。
程秘偶有问题，陆康安就回答他。气氛安静自然，阿春本来还呆在门口的，随后也放心地离开了，天气有些转凉了，有好些竹帘要拿出来晒晒准备换上了。
直到日头渐晚，李叔来告知二人，章老他们回来了，程秘才恋恋不舍地将手里的瓷片放下。陆康安看他这样子就像谈了恋爱一样，逗趣道：“最喜欢哪一个呀？”
程秘仿若还沉溺在瓷片中，想也不想就回答：“都喜欢。”
陆康安呵呵一笑，咽下一口茶水，说：“那就送给你。”
“啊？……陆先生……不，不用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宋钧窑梅瓶（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