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东门大街（2） ...
-
6.
程秘回到学校之后好久收不回魂来，每个星期就盼着快点到周三。那个老头子姓章单名一个草字，听郭大哥说是他自己改的。老头子脾气怪动辄怒骂，街上少有人喜欢他，整个店里也只有郭大一个人陪他。程秘生来脾气好，也受得住，这才难得地处到了一块儿。周末古玩店开张人多，所以只有周三没课的时候，程秘过去才有机会摸摸东西。
快一个多月，程秘去了四五次。每次清早就过去，帮郭大给老头烧水泡茶，然后就听老头说最近掌眼了哪些东西，精美与否，价值几何。一开始程秘也没想多，只想多去看看那只玉壶春，去多了他才发现，老头子怪脾气人缘差，但是但凡有个人来听他讲话，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七小子，快进来！”
正在门口扇炉子和郭大哥聊着，就听章老头在屋里大喊。郭大冲他笑笑，主动接过了他的扇子，朝屋内扬首。程秘起身进去。
近了秋季，雨水颇丰，天井里石板像氤着水。程秘伸手摸了摸廊柱，潮得不行。
“章爷，天气越来越潮了，挂着的画还是收一收吧。”
“你小子倒是机灵，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呢！”老头子回头难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把程秘看得脸上有些发红。他这都是从家里程老头身上学的，投其所好，猜到老头子可能要什么提前说出来，先赚个默契好感度。
老头子背着手站在堂屋里等程秘进来。老头子穿得老派十足，在院子里的时候总是穿盘扣长袖汉衫，偶尔要出去现代一点的地方，还要特意去换衬衫风衣，带手帕，讲究得不行。和家里整天打牌搓麻将的程老头一点都不一样。可是在程秘走过院里的青石板路，抬头看章老头的这一眼中，章老头有点黑乎乎的身影一下子和家里程老头重叠在了一起。
“犯什么傻呢！”皱了眉头，章老头一巴掌呼到程秘胳膊上，为此程秘只得学着郭大憨笑两声。章老头又嘀咕了几句没让人听明白。
指指面前的绣墩，章老头让程秘踩了上去把墙上的立轴取下来。程秘愣了好一会儿，给自己做足了心理暗示才狠下心踩上。站上去到取下那幅《寒林松风图》的过程中，他没敢用手摸一下——就怕左手心被明代黄花梨烫坏了导致不敢下脚踩。
“章老。”
一男声从身后传来，止住了程秘下墩的动作。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在卷画的手一顿，刚刚好递到了另一双手里。
原来是那天站在辅导员身后为自己解围了的那个男人，程秘心想，没想到自己站上绣墩也只比他高了一个头，果然这个年代科技发达营养充足。
第二次从程秘手里接过东西，陆康安自然而然地继续卷好，然后递到章老面前。
“你来干什么？”接过画，章老头故意翻了个白眼。
这陆康安不像他堂弟陆简安，精明得很，好几次在小买卖上让他丢了面子。要不是看在他早死的爹和自己年轻时关系好，哪里轮得到他陆康安来孝敬自己！章老越想越是这个道理，手里不住继续卷紧画卷。
程秘在一边盯着那被蹂躏的画干着急，张张嘴又哑口难言，欲行又止好一顿纠结。倒是注意力一直放在程秘身上的陆康安明白了他的心思，又看着章老头，忍不住轻笑出声了。
低笑声初闻难得地润耳，可接踵而至的咳嗽真是吓了在场的人一跳。原本悄悄站在门外的女人赶忙进来，一下子挤掉程秘的位置凑到了陆康安的右边，在他身后虚虚探着手，好像就等他咳得受不了了好能够往下轻拍一般。
“陆老五你没事吧？”章老头一听这可了不得，这小子从小身体不好，这会儿出来也没见带几个人，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陆康安从口袋里拿了手绢捂着嘴低头连咳了好一会儿，冲章老招了招手，又挥退了那个女人，稍稍缓过神来，倒是冲程秘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程秘微微探出的手和略显无措的眼神。于是他咳着咳着又夹杂出笑声来，笑着又咳得更厉害了。气得匆匆被望了一眼的程秘脑袋发热，只觉这个人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最后陆康安还是被程秘扶着坐到那把紫檀圈椅上歇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也就是这一顿咳之后，他那脸上才透出几分红晕来。
“我这次来是给章老你送邀请函的。”喝着温开水，陆康安慢慢开口。
“那邀请函呢？”章老头像是十分熟悉他的路数，一来就出险招，也不问是什么邀请函。
“业内谁不认识您，哪还要什么书面邀请函。”
像是被捧得十分好受，章老也没再出声难为他，只笑着点点头等他下文。
“下月初，在城西的芮园里开个小型拍卖会。章老要是有想换的物件，不如带过去瞧瞧。”一句长话说完，他慢慢咽了几口水，方才继续，“晚上想顺便请您吃个饭。我一朋友最近收了个梅瓶，托我劳烦你老人家去过过眼。”
一听明白来找自己果然没好事，章老顿时吹胡子瞪眼就要刁难，冷不丁等得陆康安又吞了一口温水继续说：“他听说你最近喜欢印章，准备带枚吴昌硕的自用印过来大家一起看看。”这可真是戳到章老头心窝窝里去了，就算气话冲到了嗓子眼，他也能把它再咽回去。
被章老头那噎到到表情逗乐，陆康安还嫌不够，继续说：“难得您愿意走动一趟，下午就回老宅去吃吧。”
这下子章老头丁点儿怒气都不见，反而克制不住自己冲动的欲望，拽起程秘就往外走：“时间也不早了，你身体也不好，我们回老宅里等你那朋友吧！”
一头雾水的程秘被拉着手踉踉跄跄地跨过堂屋的门槛，下意识回头一看。跟在他身后的陆康安果然冲他微微一笑，故意作势悄悄地说：“我家里好东西多呢，他想看。”
声音没压低，章老听着又是一气，接道：“对，他家里好东西多呢，七小子你跟着去可得好好看看！”
原本站在堂屋门外的那个女人坠在陆康安身后，加上程秘三人就在章老店门口杵着。章老头叫上了郭大去把门窗关好，他自己则是心疼不已地捧着被遗忘了多时的画，准备放到控制了湿度的玻璃柜中。
一时间门口三人沉默了。
“那天你叫简安辅导员，对吧？D大的学生？”
程秘盯着这个男人手里的手帕已经走神好一会儿了，这会子被问到先是一愣，忙不急待点点头。
又被程秘惹笑了，缓了几个呼吸陆康安继续开口：“我也姓陆，是简安的哥哥。”
“啊，你好，陆先生。”
“呵呵……”（此呵呵就是真的浅笑出声的意思。）
他怎么也没想到程秘会这么称呼自己，这么老派、死板、规矩的称呼，被用在自己身上，他却忍不住觉得稚拙可爱得很。捏着手帕努力克制着呼吸，陆康安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的阿春。
虽然情绪起伏的确不好，可是再不济，这也是开心啊。
多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东门大街（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