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说》阪漆

20、孩儿面皮（十一）

　　二十
　　“王爷。”一旁待命的小一向楚景焱示意道。
　　楚景焱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这时，闹剧般的审判进行到了关键时刻。杨孟请来的某位“证人”指认小木子的奇怪行径，现在衙役已经把小木子带了上来。
　　小木子本来就内向，看到眼前这幅场景，几乎要吓得腿软，要不是温如和水渔在一旁安慰他，估计直接晕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瘦弱的身躯与他身旁粗暴的衙役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面对这个无辜的孩子，膘肥体壮的衙役们也没有丝毫心软，推搡的动作充满暴虐。
　　底下的群众有一刹那的安静，然后沸腾起来，个个眉飞色舞地说道着，附和着，鼎沸的人声吵得一旁坐着的洛小满脑袋嗡嗡响，更别提成为议论焦点的小木子，煞白的脸色跟鬼怪也差不了多少了。
　　台上的杨孟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只是一闪而过，看上去他只是在用无奈，失望以及受到欺骗的眼神看着小木子，想起他那晚与路平商量的丑恶嘴脸，洛小满简直恶心到要反胃。
　　杨孟象征性地咳了两下，底下的人声渐渐消停。
　　“小木子，”杨孟摆出一副痛惜的表情，“本官也知道你不受家里人待见，可你也不能以这种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你的亲生兄长，并且间接害死了你的爹娘啊！”
　　“我……我没有……”小木子害怕地小声辩解道，眼泪止不住地从明亮的大眼睛里扑簌地落下。
　　瞬间，群众又再次闹腾起来。
　　“我就说嘛，这孩子看上去就不太正常。”
　　“哎，就算受了委屈，怎么能向爹娘和兄长下如此狠手呢！”
　　“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还了得！赶紧处决吧，剩的长大了为祸人间！”
　　“对，处决！”
　　“处决！”
　　杂乱的人声中出现了整齐划一的声音，几个大叔大婶扯着破嗓子在那边叫唤，这几声好像带头一般，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群众加入，越来越整齐嘹亮的声音响起。
　　他们在说：“处决一个孩子。”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提出疑问，或者为小木子说一两句话，仅仅是因为他平时不合群。
　　楚景焱想叫来暗卫，叫停那些吵嚷着的百姓，冷不丁耳边响起了清晰的铃音。不同于正常的铃音那般明亮清脆，这个声音显得更加尖锐，宛如一把利剑，狠狠地刺穿吵闹的人声，刺穿包裹躯体的皮肉，毫无保留地往心脏深处刺去。
　　杨孟拿着惊堂木的手停滞在了空中。
　　“杨大人，”洛小满大大方方地向杨孟作了个揖，“你凭什么如此断定小木子的罪过。”
　　“洛姑娘，本官念你朝廷直派，应当耳清目明，”杨孟起身，皱着眉头，“这孩子的罪过不是明摆着的，残忍弑兄，又间接……”
　　“我说的是证据。”洛小满打断道。
　　“……”杨孟停顿了一下。
　　洛小满以为对方心虚了，可是很快，台下就传来声音。
　　“诶呀，要什么证据啊？”
　　“就是就是，麻烦不麻烦，除了他谁还能下手？”
　　“除了他，谁不可能下手？”楚景焱幽幽地接过话茬，“小木子今年虚岁七岁，他是如何连续杀害五个比他还大上不少的孩子？”
　　“你们自己之前也验过了，而且刚才仵作也说了，”杨孟背着手道，“五个孩子都死于中毒，下毒之人无关年龄大小。九王爷若不信，大可现在派人去验。”
　　“小木子是不是与鬼交流了以后，才这么离奇地杀死了那五个孩子？”底下有百姓小声道。
　　“我信。”楚景焱冷哼一声，“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你什么意思？”
　　“五个孩子死了之后，脸皮都被撕扯了下来，”楚景焱接着道，“这个之前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是由于鸟类的啄食才造成如此诡异的效果，并不是由于鬼怪。”
　　“那又如何？”
　　“按照你们迷信的思路，你们断定是小木子下的手，难道不是建立在他行为异常，可能是与鬼有交流以后，让鬼下的手？”楚景焱转向一众百姓道。
　　“那如果，这个诡异的现象不是人为，而是利用了鸟类早出的假象，你们的想法不就不成立了？”洛小满接着道，“那你们的结论又从何处来呢？”
　　“而杨大人，”楚景焱不理会陷入沉思的百姓，转身道，“这案子本就不该从迷信的角度审查，那如果从客观分析，凶手应该是下毒杀了人，并且在脸侧涂上虫液，引诱鸟类啄食造成的接过。”
　　“所以呢？”杨孟还是定定地站着，只是仔细看，能轻微看出他额上的冷汗。
　　“所以要看小木子有没有接触过那种虫，或者接触过那种鸟，才能断罪，”洛小满道，“换句话说，谁接触过虫或者鸟，谁就是涉及本次案件的人，至少他应该是一个从犯。”
　　话音刚落，目清带着两个暗卫出现了，其中一个暗卫提着一手提着一只猪，另一首提着一只笼子，里面装了各种类型的鸟，另一个牵了几条大黄狗。
　　在百姓面前用猪肉演示了这种鸟类非凡的啄食能力之后，目清让大黄狗闻了闻那些虫类的气味，大黄狗们便顺着气味飞速向杨孟扑了过去，周围想要上去帮忙的衙役统统被九王爷的暗卫拉住。于是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杨孟毫无形象地狼狈摔在地上，而大黄狗狂吠着，从他身上脱出来一个透明罐子，里头装着满满都是先前那种虫。
　　二人没想到杨孟会直接把那虫子带在身上。事情解决地如此容易，二人趁胜追击，命令暗卫将杨孟收押大牢，让他与早几步关进来的路平做了狱友去。楚景焱向皇上写信禀明了缘由，所有涉案人员，包括助纣为虐的衙役们都收到了应有的惩罚。
　　但是……没有人，也没办法惩罚那些真正作恶的百姓。
　　因为法不责众。

　　杨孟一手策划这起事件的原因仅仅在于，升官。
　　官员升降总是要看做出的成绩，而杨孟虽然很得人心，但事迹不够，不足以引起中央朝廷的注意，于是，他便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请来了路平当观众，想要借此破案契机，一飞登天。之所以身上还带着那虫子，是因为杨孟在开庭前与路平计划着，想如法炮制地再杀一个孩子，再找缘由嫁祸给小木子，坐实他的罪责，但因为路平的爽约而搁置。

　　“小木子还好吗？”洛小满打开门，闪身让楚景焱进屋，“自从审了案子之后，这孩子比以前更加内向，难以交流了。”
　　“刚刚跟水渔玩累了，现在歇下了。”楚景焱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不行啊，小木子还是个人，至少得多跟人打交道啊。”
　　“小木子的身世不简单。”洛小满皱起了眉，“肯定不是生于这普通的农户家，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捡的，才会这么被忽视。”
　　“我已经着人去查了，”楚景焱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嗯……你觉得目清这人怎么样？”洛小满没有接话。
　　“有点胆小，但是挺善解人意，是个聪明人，”楚景焱摸了摸下巴道，“分得清是非对错。”
　　“一开始看他那副抖抖索索的样子，现在他都能跟温如聊天了。”洛小满好笑道。
　　“你问他做什么？”楚景焱警觉道。
　　“我对他背后那个门派很好奇，”洛小满没听出楚景焱话里的意味，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之后我们去那个门派看看吧？”
　　“得了吧，他们的师尊都被我们弄没了，过去还不得被踢出来。”楚景焱有些不爽道。
　　“没事没事，你可是九王爷，还是被皇上宝贝的很的九王爷，”洛小满信心十足地拍了拍他的肩，“我这就去找小目清。”
　　宝贝？
　　楚景焱看着洛小满一蹦一跳远去的身影，很郁闷地闷了一口冷茶。
　　有的时候看上去还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就这么笨呢？
　　难道看不出我由内而外散发的不爽和不爽和不爽吗？

　　洛小满叩响了房门。
　　“小目清~”
　　没人应答。
　　洛小满又试探性地叩了两下。
　　好奇怪啊……应该是在这里的啊？
　　就在洛小满想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露出目清半张脸。
　　“洛姑娘，有事吗？”
　　“没什么，找你聊聊天，”洛小满歪了歪脑袋，“你怎么脸这么红？发烧了？”
　　“没有没有。”目清忙不迭地摇头，有点慌张道，“那个……你先等等我。”
　　洛小满眨眨眼，看着眼前的房门闭了又开。
　　“刚刚……你在干嘛？”
　　洛小满进屋的时候，被床榻上混乱的景象震惊到了。
　　难不成小目清睡觉的姿势很狂放？
　　“嗯……我睡觉不太老实。”目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等等……好像有点不太一样的气息？
　　洛小满发挥了她狗鼻子的功能，感觉到了一丝丝温如的气息。
　　凌乱的床榻，通红的脸颊，还有遮遮掩掩的神情……不至于吧？一只鬼一个人，上演人鬼情未了？
　　“你在想什么！”目清看着洛小满越来越复杂的神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没什么，没什么，”洛小满摇摇脑袋，决定之后从温如那头旁敲侧击一下，“能告诉我一点关于你门派的事情吗？”

　　“所以，你就要去江南了？”楚景焱百无聊赖地躺在马车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身边洛小满的头发，“去就算了，还拖了这么多人。”
　　“哪有很多！”洛小满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地方志，往那只有向自己身上摸索上去的爪子狠狠拍了一下，“就俩，小木子没亲没故的，舍不得放在那个鬼地方，目清总得要带路吧？你小点声，他们就在后头的马车里。”
　　“还有温如呢。”楚景焱不满道。
　　“那货是鬼，呆在我的手链里头又不碍事，”洛小满重新打开地方志，“你看，金陵的盐水鸭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好好好。”楚景焱看了一眼黑下去一块的铃铛，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自从上次在京城收的那只鬼转世去了，这铃铛里就没住过鬼了，都空了好几个月了，”洛小满解释道，“按理来说，一般进铃铛的鬼是被净化的，而且不能随意出来，但是温如跟他们不太一样，他不会被净化然后转世，需要的时候我可以让他出来，这个铃铛就是容器而已。”
　　“他能听到我们说的话？”楚景焱道。
　　“能啊，只要他想，他还能看到外面的场景。”洛小满撇撇嘴，“真是便宜死他了。”
　　“便宜个大头鬼！老子本来无忧无虑，生活不受拘束，现在反倒要呆在这种地方！”温如不满的叫嚣从铃铛里传出。
　　“那能让他不看不听吗？”楚景焱没有理睬温如。
　　“能……”洛小满说到一半，就被温如的激烈抗议打断了。
　　“我靠！你们把我关在里面就算了，还不让我看看听听！”温如气愤道，“洛小满，我告诉你，楚景焱绝对不是什么好鸟，要是你真的照做了，还指不定会把你怎么样呢！”
　　楚景焱看着那黑漆漆的小铃铛里，温如甩着红艳艳的大衣袖，咬牙切齿，把精致的五官皱到完全看不出精致的程度，就感觉好笑。
　　可是洛小满的注意力并没有在温如的话上，她满心满念都是手中的地方志。
　　“诶诶诶，”洛小满扯扯楚景焱的衣袖，“听说金陵的青楼特别多啊？”
　　“你……问这个干嘛？”楚景焱一脸怪异。
　　“诶诶诶，你不懂了吧，”洛小满两眼放光，“青楼里面肯定都是大美女啊，长腿肤白貌美，啧啧啧。”
　　我不懂？我他妈一个男人我不懂？
　　楚景焱被洛小满说得有点想撞墙。
　　“决定了！我要去金陵的青楼！”洛小满撩开帘子，朝着驱车的暗卫小三道，也不管小三和后头另一辆马车上驱车的暗卫小四脸上一言难尽的神情。
　　“哦对了！”洛小满回过头，对着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楚景焱道，“我去，你在外面蹲着，不许进去。”
　　……楚景焱现在很想拿把刀，切开洛小满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着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关于法不责众，还有多数人的暴政，是想到了古代西方史上的民主。众人拾柴火焰高，但是还要分这火焰是用来取暖的，还是用来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