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棵许愿树》了了浪人

3、chapter 3

　　“如果你不介意，就让我来开车，送你...送你回去。”

　　朱桢抬眼，穆昭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他的眼很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睫毛太过浓密，在暗处交错成一片剪影儿，遮起他的眼眸，让人看也看不清。

　　一句话哽在嗓子里，朱桢轻轻一顿，还是说了出来。

　　穆昭目光紧紧地盯着朱桢。眼前这女人神色认真，依旧冷着一张翘白的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并未看出有什么其他企图。

　　他一时摸不透，倒也懒得跟她费神儿。事实上，他今晚确实喝多了，勉强精神到现在，这会儿脑子已经有点发懵。

　　穆昭侧过脸点烟，火苗一亮一灭间，他扯了扯嘴角：“成啊，那就劳烦你了。”说完也不等谁再开口，打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上去，连跟何海涛寒暄的话，也没了一句。

　　朱桢看了看时间，踌躇了一下，还是趴在窗户上说：“我需要去办公室拿一下包，等两分钟，可以吗？”

　　穆昭向后懒懒地靠在车椅上，他没说话，只随意地摆了摆手。收到示意，朱桢赶忙小跑着转身。

　　穆昭揭开眼皮瞄了一眼，又转回看向驾驶位的操作台。这才发现，车钥匙早已经不见了......
　　他嘴里叼着烟，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朱桢动作很快，似是怕自己一回来穆昭就跑了，一点没敢耽误。等到她坐在驾驶座时，还在一个劲儿地喘气。

　　穆昭聋拉着眼皮看她，因为运动而微微泛红的脸蛋儿。还有，在蓝色制服下，起伏不定的胸口......

　　朱桢发动车子。等车子开出去十几米远，透过后视镜仍能看到何海涛挂着笑的脸。几不可闻地，她微微锁了下眉。

　　朱桢问：“你住在哪儿？”
　　穆昭：“翡翠城。”

　　朱桢知道翡翠城。翡翠城位于城南，算得上是整个宛江市里最高档的别墅小区。她虽然回宛江不久，但短短几个月，也已经在各种杂志广告和城市宣传海报上都见过那地方。想到这儿，她也不免有些犯难。

　　朱桢家住城北，宛江虽然不大，但相隔在城市里，一南一北，大晚上回家，估计够呛。“那，他呢？”朱桢又瞥了眼后座的张靖问。

　　“我俩啊，”穆昭把手里的半截烟头掐灭：“住一块儿啊。”
　　“……”
　　穆昭：“邻居。”
　　“哦。”

　　***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穆昭似乎真的有些累了，他微阖着眼，闭目养神。

　　车子驶上高架桥时，朱桢默默把原本开到最大的窗户轻轻升起，只留下手掌宽的一道缝。等晚风吹进车里时，清凉舒爽，也不会吹得人过后头痛。

　　二十分钟后，车子转了一个弯缓缓停下。

　　停下的瞬间，穆昭就睁开了眼。他眼神清明，看上去丝毫没有醉态。他开口，声音低哑，有一种沙砾摩挲的质感：“怎么停了？”

　　朱桢：“我没来过这边，不认路。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翡翠城是一处高档的别墅区，房屋建筑普遍不是太高。朱桢开到这里，看到周围各处都是高楼耸立，整个街道被霓虹缠绕的暧昧不明，一时也摸不清具体位置。

　　穆昭轻轻搓了下脸，他抬眼看了看四周，说：“直走，过两个路口左转，上滨河大道。”朱桢应了声，发动车子继续行驶。

　　穆昭也没再闭眼休息，他拿手支着头，闲闲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工作多久了？”

　　车内突然响起穆昭的声音，朱桢反应之下扭头看他，他却仍旧在看向窗外。她反射性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答道：“两个月零二十四天。”

　　不知为何，身边的这个男人像是被她这个答案给逗到了。他压低声音，缓缓地笑了。他的笑声很低，似乎也只在喉咙里浅浅地滚动了两下，但却让朱桢感到有些微微地不自在。

　　朱桢问：“你笑什么？”

　　穆昭摇了摇头，叹道：“做警察的女的，都你这样儿啊？”

　　朱桢不说话用眼睛看他。她想知道，穆昭口里的这样儿，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哎，别看我，看路啊，滨河大道吗这不！.”穆昭用手指了指斜前方，朱桢收回眼，打了个方向。
　　“前面有路标，过了滨河大桥就到了。”

　　“恩。”朱桢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她问：“…你家门口有公交吗？”

　　公交？穆昭心里想，别说是公交，就是出租车都不往这边来。这里住的人，不会给他们生意做。穆昭说：“不知道。就是有，这个点肯定也下班了，出租车也难打。”

　　朱桢看了看时间。果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也没再继续问。

　　穆昭瞧她没了声儿，扭头看了过来。

　　窗外霓虹交错。夜色下，女人侧脸的轮廓被光影衬得愈发柔媚，深深挑开的眼尾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挠人。穆昭默默看着，拿手指在胸口划了两下。不知是酒劲儿上头，还是夜色撩人，心口好像忽然被聚了一簇火，焦焦地灼人，烧得人心烦。

　　他别开脸，看着窗外。

　　想起之前这个女人坚持送自己回家的情形，又感受着这一刻让人热躁的静默，就像是被错点了某根神经。突然地，穆昭冷冷眯起了眼睛。静了片刻，他终于出声，问：“你呢，怎么回去？”

　　朱桢眨了眨眼睛，没料到他还会想到自己，她双手握着方向盘，想了一下说，“如果没公交的话，我还可以坐出租车。”

　　“麻烦呢，”穆昭把窗户降下来，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打火点燃，“这点儿不会有公交，出租也不往这边跑。”

　　朱桢一时也没想到办法，她没说话。

　　夜风顺着打开的车窗灌进车里，穆昭额前的黑发被吹得风起，零零散散地打落在眼角。他伸出手指胡乱地拨了一下，碎发绞着黑眸，更乱了。穆昭轻轻吐出一口烟，漫不经心：“走不了啊......那就别走了。”

　　朱桢微微一顿，她拧眉看了一眼穆昭。

　　穆昭斜倚着车座，把她的表情净收眼底。他冷冷一笑，道：“怎么？还装不明白呢？既然走不了，那就留下吧，反正都送到这儿了，刚好我没别的女人，今晚不如就留下来......”

　　话说到这儿，朱桢就是个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她缓缓握紧方向盘，冷声地打断男人的话：“你误会了。”

　　“误会？”穆昭扯了嘴角，言语中夹着淡淡地嘲弄。“我说呢，这年头，哪儿还有警察大晚上巴巴地赶着送人回家，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老子呢。”

　　他沉沉一笑。

　　“不过你倒是算错了，你们女人那一套套心眼儿，别在老子跟前耍，长得漂亮也没用，老子不好这一口……”

　　“你闭嘴。”朱桢越听越觉得男人的话混得离谱。她皱眉，双眼锁着他：“你在胡说什么！”

　　穆昭弹了弹手里的烟，淡淡地说：“像你这种女人，老子身边见得多了，不过今儿倒新鲜。呵，女警察……”

　　“你给我放尊重一些！”眼看已经到了翡翠城门口，朱桢狠狠一踩刹车，车子急停在一边。她扭头，冷眼看穆昭。

　　因为愤怒和来自内心深处的羞耻感，让她的脸，瞬间涨得粉红。

　　那双眼角微微挑开的大眼里，似乎聚起了盈盈的水雾。穆昭看着女人一双魅惑撩人双眸，紧紧地锁着自己。

　　水波潋滟，盈盈欲缀。

　　他胸口发热，身子微微向前俯去。伸出手，几乎下一秒就要触碰到那张瓷白的脸。

　　后座上，张靖被朱桢突如其来的一脚刹车，颠得弹起又落下。迷迷糊糊间，胃里已是又一阵翻江倒海，眼皮还没睁开，没忍住直接哇一声就吐了出来。

　　刺鼻的酒气带着呕吐物的臭味在闭塞的空间里蔓延，直冲地前排两人不约而同，飞快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穆昭快速地收回手往外跑，黑着脸骂道：“张靖！我操*你大爷！”

　　隔着车子两端，穆昭被张靖气地跳脚。朱桢静静地站在另一端，她冷眼看着穆昭冷沉的脸，还有他那双格外黑亮的眼眸。面带霜色。

　　两人静立在车子两端，穆昭把手里的烟掐灭，双手闲闲插回裤兜，微扬了下巴，眯着眼看朱桢。像是进入了无声的对峙，朱桢也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对视片刻，穆昭忽然吃吃地笑了，漫不经心却饱含嘲弄。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朱桢忽然开口，她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的大。穆昭缓缓敛起嘴角，他舔了舔唇，神色冷冷地看她。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
　　朱桢拧眉，紧紧地追问。
　　“你觉得酒驾很了不起吗？我不知道你是谁，也管不着你是谁。即便你真的本事通天，可你不能侮辱我的职业！我只做我该做的，他们不抓你，我更没那个本事。”

　　穆昭看着她，觉得她的眼睛里似乎正带着一种无力，却决绝的坚持。

　　“但我今天既然查到了你，就不可能不闻不问地放你走。你就这么光明正大的酒驾，撞了人怎么办？你的一个举动会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你根本就不会明白。”

　　耳边涌入一堆义正言辞的话，穆昭蜷起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敲了敲腿边。他没说话，依旧懒懒地盯着她。

　　一番话说完，朱桢缓缓呼出一口气，她不再看穆昭的脸色。

　　“如果真有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在法律上，它算你，可在良心上，却算我。”

　　说完，朱桢转身，背影挺得笔直。可没走出两步，还是顿了脚，“还有，你朋友不能就那样放着，很危险。如果呕吐物堵塞了呼吸道，会引起窒息，稍有不慎也许会要了他的命。”

　　穆昭听完朱桢最后一句，微一愣怔。他正了正身，长腿迈前两步，快速地打开后座车门。

　　果然，张靖那厮还是蜷着个身子，侧面仰躺着，嘴里似乎还留着吐脏的东西。穆昭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也顾不上恶心，他屏住气儿，伸出胳膊把张靖托了起来，耐着性儿给他前前后后顺了背，伺候好。

　　确认无事。等他再起身，回头。这才发现，刚刚还在义正言辞冲自己讲道理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小区门口的大路上，左右两边各种着一排排高大的法国梧桐，茂密的枝桠被修剪地十分整齐。
　　晕黄的路灯透过斑驳的树影，交错着打在来时的路上。

　　穆昭微微眯眼，看向远处。

　　黑暗里。分不清是夜色深沉，还是沥青浓重的大道上，升起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隐隐约约，像是藏了一抹拢起的人影。细细的，笔直的一道，晃晃悠悠却若隐若现。

　　穆昭漫不轻心地咂了咂嘴，酒劲儿彻底上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