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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陆 ...

  •   陆

      说起来其实只是无意中的一件事情。

      我从一中东门买了新本子回来,打算回去补一补被我睡过去了的地理笔记,就看到宣传栏前面围着几个小女孩子。
      ——其实也没多小,大概就比我低一届。然而比同龄人小一岁的我向来喜欢自居学姐,为此也没少被苏君白嘲笑过。

      其中有个白裙子的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宣传栏里一个人的照片,目测为一男生,小学妹目光里流露出倾慕和景仰,还有一点点我说不上来的奇怪神色。
      ——就像是虔诚的信徒,遇见了他的女神。也像是流离了太久的鸟儿,忽然看见自己的巢。我看不真切,在那样纯净的目光里,染上了怎样的色彩。

      等等,那个男生,捧着荣誉证书,一脸无辜又纯真笑容的男生,可不正是我们的苏大神苏教授天才小苏姐苏君白么?!

      这是啥情况啊?!

      “柳砚岚柳砚岚,你在看什么?……哦,苏君白?”
      那女孩大方颔首,“是啊,很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没见过?”
      “没啊。今天第一次见。”
      “明儿带你去见本人吧~”
      “嗯。他看起来挺清秀的啊,在一堆成绩好的男生中已经很好看了。”

      我顿时觉得这名字无比熟悉,像是在哪看到过。

      柳砚岚。
      柳……砚……岚。

      ……哦,是在我们学校一年才出一期的苦逼校刊上,那篇小说《寒塘渡》的作者。这女孩文风特别,遣词造句清丽,又透着浓浓古意,也看得出有相当的文字功底,而单论小说本身也是构思奇巧,毫不逊色于我。当时我捧着校刊由衷赞叹,这些学弟学妹真是不得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高一四班,柳砚岚。
      便是因此而记住了这个竟似脱俗的名字。
      我本以为这该是她的笔名,谁知道她还真叫这名儿。

      柳疏潋清月,花姣照砚岚。
      柳砚岚。

      在那之后,我对这个名字及其主人不免多留意一些。
      于是……便常常听到同学说起这个成绩好,聪明又有才的小学妹。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柳砚岚。个子不高,头发不长,眼睛不小,这孩子看着清爽又乖巧,清秀伶俐的模样,是个好看的小姑娘。性子还挺活泼,与我想象中的沉静温婉黑长直女神相去甚远,倒和我是有几分相似的。

      “苏君白?没有吧……”
      “不知道啊……”

      然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种预感,面对着那几个结伴走远的女孩——这孩子和苏君白之间,定会发生些什么故事。

      只是我不曾想到,柳砚岚会在他的生命中扮演这样的角色,而在江琉璃的生命中,留下那般不可磨灭的印迹。

      那时候的我年纪尚小,好像还不懂造化弄人这个道理。说得中二一些,命运之所以是命运,便在于谁也逃不过。而许多事情,或者许多话,错过了,便永无改悔之期。
      时间与命运,向来是最为残忍的东西。

      而最终使我深刻地明白这件事情的契机,又是一个偶然。政治课本里说要一定要区分开偶然联系和必然联系,但人生里许多事情偏偏是那样微妙,并且只能发生一次,叫人无从分辨那到底是碰巧,还是注定。

      就譬如此刻我站在尹老师办公室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偷偷溜掉,脚却像扎了根似的,把我钉在原地。
      办公室里,只有苏君白和他妈妈两个人,似乎在为着什么事情争吵。

      我听见苏君白声音冷了。“我不去。”
      “你不去也要去。”是苏君白妈妈的声音。“为什么不愿意上浙大?回到你出生的地方有什么不好?”
      “我要去北京。我要去清华找他。”
      “……你找他又有什么用?都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你不是照样没放下他?”苏君白尖锐地打断他妈妈的话,我像是听见了女人的抽泣声。

      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立在原地。

      谈话显然不欢而散,苏君白突然推门从办公室走出来。他见了是我,表情一僵。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来找尹老师拿材料的……”我觉得我即将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我不是故意要听见的……”
      “没关系。这些事,也许……我早该告诉你的。”
      我听见他声音低低传来,还是那么好听的音色,只是此刻如明珠蒙尘,琴弦喑哑,自渺远的夜风中散落,尾音就带了几分泪水苦涩的味道。

      他低声道:“琉璃,你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我敛下眼,重重点头。

      然后我居然三生有幸地亲耳从苏君白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世。

      他的父母亲,其实颇似民国时代的才子与佳人,苏南泽与尹明若,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本是山水不相逢的两个人。

      二十年前的尹明若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女。
      她长在山温水暖的江南,却向往朔风凛冽的北方。明明是极纤弱的一朵花儿,却有甘愿一身苦寒的心。她清高,又骄傲,孤独又坚定。这个天资聪颖的女孩子,注定要求学于这片土地上最为草木清华的那一处。
      然后,她在大学里爱上了自己温柔儒雅的男老师。

      从此以后,一寸相思一寸灰。

      苏君白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怀着他离开苏南泽,这无非是个男人为了前途而牺牲掉女人的故事,可为什么尹明若依然爱着那个男人,他不明白。她从来都只字不提,可敏感如苏君白又怎么会不清楚。她为了她的爱情,为了这个男人,受了多少苦。
      他少时,她总是端出热腾腾的饭菜,然后笑盈盈地招呼他过来吃饭。
      可是她在总会在每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哭醒,小小的苏君白在门口听着她压抑的哽咽,暗中攥紧了拳头。
      他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

      苏君白从邻居和亲戚的口中,捕风捉影地猜出了事情的全貌。可妈妈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他不敢想,他想到就觉得心疼。

      父母亲曾把她赶出家门,斥责她叫她永远都别回这个家。在那个年代,她的爱情与倔强太过离经叛道,所有人都只觉得她丢脸。

      自然也有人爱慕她的才情和美貌,也有人试图以各种条件想要得到她,而尹明若只是温柔而淡漠地笑着一一拒绝。

      还有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事情,苏君白记不清楚了。那么多年都过去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当尹明若用那样哀伤的眼神望着他时,看到的究竟是他,还是他身体里流动着的另外一半苏南泽的血。

      后来她一个人带着苏君白,在这座温柔的北方小城里安顿下来。找了高中老师的工作,又为了补贴家用成夜地敲着键盘写稿,常常一写就是一夜,苏君白清晨去看她,趴在桌子上沉睡的女人,眼角掩不住疲惫与瑟缩。岁月侵蚀着她的美丽。

      他是恨过她,可她已经老去,而他正在长大。

      他那样努力,所为不过是,有资本去那个男人面前讨个说法。

      苏君白神色苍凉,向来温柔的眉目间像是积了一潭化不开的冻雪。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一见那个男人。我要去问他…凭什么丢下尹明若…丢下我……”

      我将嘴唇咬得泛白,噙着泪听完了这个故事。这个在那个年代如同天方夜谭,小说一样的故事。
      以前读过一本书《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尹明若爱得那么坚定,又那么倔强,不惜花费了半生韶华,来成全自己的爱情。
      可是,苏君白呢?他的出生是否是个错误?
      她究竟是伟大,还是自私?
      我明白她的心,可这对苏君白未免太不公平。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我能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
      我突然抱住他,好像我此刻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用力用力抱着他,尽我最大的力量,好似要把他折断了嵌入到我的血肉里,叫他和我永不分离。他脸上分明的棱角硌痛我的锁骨,而我只任他枕在我肩窝,看他终于如同孩子般大哭出声。

      我不舍得。我真的舍不下。
      这样一个聪明绝世天资过人明媚如阳光的少年,为何心里也会有这样深重的伤口?
      我不懂这种感觉,然而我多希望自己能懂,我能做到的只有同他一样绝望地,低呼他的名字:“君白,君白……”

      可是我呢。可是我呢。
      ——我又该去哪里?
      我考得上哪里?浙大?清华?
      他去哪里,我可有资格同他一起?我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吗?

      ……我已经没有脸面,再赖在他身边拖累他。

      从欣赏一个人到爱上一个人要多长时间?一眼够不够?两年够不够?
      而江琉璃她啊,她是个胆小鬼,她不敢拥抱你,她怕被你的光芒刺伤,只得躲在自己的壳儿里,偶尔伸头偷偷看你一眼,怕多说一句话就会暴露了自己所有所有的柔软和脆弱。

      这夜风……真凉啊。
      凉得连两个人的拥抱,都不足以让其中任何一个人温暖。

      我知道,苏君白从来都不是我的。
      而我更加……留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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