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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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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待到呵出的气从白色重又变回了无色,已经是高二下学期,苏君白连续拿了好几个奖。我估摸着他基本上是不用参加高考了,清华北大应该都抢着要他。报纸宣传栏上,小苏姐姐的照片各种满天飞,连我爸妈都会有意无意地跟我夸他。
“这孩子一看就是清华北大的料!你们不是好朋友吗,琉璃你倒是多跟人家学习学习啊!”
每次我都会点头说:“好好好!学习学习!”
然后嘀咕:“学习啥?学习他每天晚自习抱着ipad看动漫?”
在苏君白闲下来之后,倒确实开始认真地实践起他当初所说“想我了就来找我”。
其时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我迎来了自己十六岁的生日。很长时间不见人影的苏君白神秘兮兮地说给我准备了惊喜。
那天恰好是周末,天际彤云漫卷,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当吉他清澈的音色从话筒里流淌出来的时候,我捂住嘴,觉得自己的泪不受控制地滚过脸颊。
“一个人回临安
带上笔墨纸砚
掌心山温水暖
永远都是少年
梦境里的江南
我心里有一个
我纸上有一篇”
耳畔有风声掠过,可丝毫不影响他把这首歌唱完。苏君白的声音原本很清澈,此刻听起来却低沉又温柔。
我方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要长成男人了。
“带着谁回临安
描下炊烟一帘
指尖淡红枫叶
隔着时光走远
回不去的江南
我梦里有一个
我纸上有一篇”
唱完了这首歌,苏君白像是在电话那头抓了抓头发,略有点局促不安地说。
“琉璃对不起……我前段时间太忙,不,应该说……我已经忙了很久了。因为真的在忙……不是故意不找你的。”
“我其实……很想你。”
我抬起手背来按在自己的眼睛上,一边笑,一边哽咽。
苏君白有点慌:“琉璃琉璃……你别哭。你别哭。”
“我没哭……谢谢你,小白。”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很久没有叫过我小白了。”
这个称呼,确实是有些恍如隔世。我一阵恍惚,低低地说了一句:“难为你还记得。”
“琉璃……”苏君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
“……生日快乐。”
而我从未曾看过的画面是,那清隽的少年抱着吉他,站在楼下,望着那个女孩爬满青藤的窗。已经渐渐暖起来的风将他单薄的衬衫袖管灌满了风,夕阳落在他发梢眉眼,闭了眼睛不语,神情晦暗不明,难以辨认出欣喜或是哀伤。
而他当时尚有半句话未说出口。
——琉璃……我在你家楼下。
又是一个周末补课的下午。科学馆前的日晷转过了大半圈,老师在讲没完没了又臭又长的中国近代史。在这种接近夏至的日子里,太阳和地球的距离好像格外地远。
我恰好坐在窗边,懒得听课,摸出一份冗长的文综试卷,刚勾了几个选择题就开始走神。
滴答滴答。教室后面的时钟在走。
还有五分钟。快下课了。
而窗缝陡然间塞进来一张小纸条,熟悉的笔迹神清骨秀,上书,“放学不来看我踢球么?”
我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匆匆地跑回家,从柜子里拽出来自己唯一的一条白色长裙。我一直觉得绿茵场上奔跑的少年,长发及腰裙裾飘飘的少女,向来都是小说里的标配。
而可惜的是,我是短头发。这座北方小城也不是我喜欢的江南。
我去买了一瓶冰水,握在手里,坐在操场边上看他踢球。
苏君白穿着正红色的7号球衣,奔跑的时候依然像个孩子。我看不大懂他们的章法,但总之凭着我跟他同桌那么久浸淫出来的经验,觉得他大概踢得很不错。
以往不是没看过他踢球,只是没有这么认真。
我握着矿泉水瓶子,掌心的温度把冰都捂化了,濡湿了裙摆。可我无暇顾及,眼睛只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红色的身影。
小苏同学穿着球衣也照样芝兰玉树般的好看,他笑得太大声,拿头把球顶进球门的时候似乎也太用力。他跑着,笑着,跳着,汗珠沿着脖颈往胸口淌。我着实没见过这样的苏君白,我所看到的他的每一面都让我惊喜又慌乱。
中场休息,苏君白一身大汗淋漓地向我走过来。
我提着裙子站起来,把似乎已经不冰了的水递给他,又摸出一包湿巾。小苏姐姐接过没有立即喝,先是笑道:“你这裙子还挺好看。”然后“啧”一声,“没想到你这么体贴。”
“自己擦!”好像心思全被看穿了。我把湿巾丢给他,觉得脸上有点烧。
这个少年,这个美好的,如阳光般的少年,如果能是我的,就好了。
在五月操场的树荫底下,我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这种想法。
在暮色四合之前,苏君白送我回家。他抱着球走在前面,我跟在苏君白身后,心不在焉地踢着脚下的碎石子。
他侧过头,脚步没停。
“琉璃。”
“啊?什么?”
他突然站住,眼眸灼灼而炽热地看着我,天已经要黑了,可我依然能看见他眼中晶亮的光:“江琉璃,你真的不去北京上学?”
我下意识地反问:“当初不就说去江南,为什么又怂恿我去北京?”
“……”他沉默。“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我低下头,咬着嘴唇。
“不是不愿意去……我也得能考上。苏君白,你说,我能考上哪儿呢?你是要去清华北大的,可是我能去哪里呢?”
“海淀区那么多学校,很多都很好。”他声音里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哀与急切。“跟我一起去北京吧。琉璃。”
我只觉得眼眶酸胀得疼痛,泪却死死地堵在眼中不肯流出来,“我只想跟你上一所大学。如果上不了,我就不去北京。”
他眼里掠过流转的星芒万千,最终只是向我微笑道:“……好。我会给你补习。要加油啊,琉璃。”
我其实从未想过清华北大,大约只在懵懂童年时想过。我深知自己实在没有那个本事,除非上天眷顾我。
可是上天真的会眷顾我吗,我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