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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章:我的私心,与主上一样】 ...


  •   帝越头疼的症象是在入冬之才后显现出来的……这应当归功于初雪带来了的那场薄寒。

      这看似突如其来的恶疾来势汹涌,仿佛一只无形的猛兽,将帝越死死的扑在了病榻之上。

      自抱病以来,帝越愈发的念起旧人旧事,而在盛京城内,能算得上与他有旧的人,着实已经不多……公子州正是这为数不多之一。他幼年曾寄养于帝越府中,因脾性相投,成为了帝越最为爱怜的子侄,也得幸于帝越的怜爱,使得他成为后来那场王室动荡中,唯一苟延下来的一人,并得到了与帝越诸子同等的殊荣与优待。

      从这个角度去想,名诲甚至觉得,他应当感激帝越予以主人的垂爱。

      打从安贤死后,能近身帝越的人更愈发少了,这么些时日来,名诲眼见着帝越日渐雕弱下去,更日益频繁的,在贮琅殿见到应召而来的公子州……

      现居后位的是帝越的原妻,出身且不高,又因体虚无子,一年到头难能露面一次,虽仗着帝越的长情才稳居后位,但帝越卧病了这些时日,却也没遣人来探问过一句。

      秀贵人有孕后,被晋为了夫人,成为帝宫中唯二的高位宫嫔之一。而宫中的另一位夫人是个蔫吧性子,即便是当面打她一巴掌都不吭一声儿的那种,在秀夫人还是贵人的时就敢缕缕踩她面子,且更别说如今了,连侍疾的份儿都没能得着。

      不得不说,秀夫人的身孕来得太过及时,堪堪将帝越从失却挚爱的悲痛中捞了出来。

      身为帝王的帝越仅有四子,而能留居盛京的不过二人,他对秀夫人腹中的这个孩子抱有极大的期望,甚至不甚理智的想过,只要这个孩子是位公子,一降生便封他为储。

      贮琅殿寝阁临窗的位置设了矮凳,因有人常坐而铺着厚实的软垫,名诲正趺坐其上,透过嵌了透明色琉璃的雕窗,窥看庭院中驻守着的两棵垂枝银杏。连日的风雪使得他们的枝杈被积雪累得低垂,即便时不时有侍从为他们打点,也难免折上了几根枝条。

      这是名诲在的九槐堂看不到的景色……

      且不说九槐堂并无银杏,单就那只能将将透光的蠡壳儿窗,就阻住了他的视线。

      帝越今日的气色看起来比前些时日要好许多,精神也恢复了不少,此时正披着件衣,靠躺在榻上翻阅奏章。他捡着要紧的略略翻看,时不时抬头对向窗子,顾盼着殿外。

      这一个月来,名诲早习惯了帝越的这种举动,他知道帝越是在等着谁……因为他甚至要比帝越,更期待这人的出现。

      公子州覆着一身不起眼的颜色,怀搂着奚琴,因少时常去叨扰公子疾的缘故,不由将其言行习来了五分,远远看去端得是风仪出众,温雅隽逸……他甫一迈入承安宫门,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的身影,不由略微的挽了挽唇角。

      贮琅殿的殿门方在公子州身后合上,名诲便从那扇髹漆屏风后绕了出来,他是一望见来人便告退至外殿候着的。他目光切切的看了公子州一眼,而后恭顺的垂下首,单膝着地跪倒在公子州面前,完成了一个见礼。罢了,忽而抬起右手覆在心口,仰首将满心憧憬深深望进公子州眼底,有几丝说不得的欣愉涌上喉口,推着他稍显急迫的唤出声来。

      “主人……”

      公子州稳步上前,微微倾身,面上半隐着的笑意既轻且浅,他递出手,将名诲探来的手拢进手心儿,虚扶一把将人带起……而那抹淡薄得几乎无形却足矣将人溺死的笑意,却深深投入了名诲的眼中心底。

      两人对视了片刻,名诲才听得那一声迟来的回应……

      “我来了。”公子州低声道。

      立侍在侧的小侍从此时恨不得自戳双目……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有恩于己的先储公子的亲弟,一个是打小至今所得差事中侍奉过的位分最高的主人,但这二人的相处方式,却明显昭示着他们之间这份并不应该存在的情感。

      名诲接过公子州的奚琴,转首看向一旁的小侍从,他稍抿了抿唇,出声提醒道:“侍奉。”

      这小侍从本就怕名诲怕得要死,这会儿走神儿被捉了个正着,当下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上……

      他随侍名诲有几个月了,知道自家主人的性子并不很坏,又因着名诲倍受帝越的笃爱,即便是在贮琅殿里,他也勉强能在诸侍从中占上那么一席之位。

      在帝宫中能摊上这样的一个主人,已经很是不错,只怪当初的那碗药泼得太准,让他对名诲的畏惧根深蒂固,无论如何都无法拔除。

      小侍从一面心思百转,一面服侍着公子州除去靴履,又双手接过他解下的那件浸着寒意的氅衣。因着名诲就在一旁,他连头也不敢抬起半分,恭恭谨谨的退身了三步,引着路将二人请进偏室。

      偏室里的泥火盆正烧得热烫,因是置在贮琅殿中,上面还划刻着夔纹,甚至填了彤彩。这是早早就置下供人驱寒的,周围还摆了四方软垫,便于来人席地而坐。

      名诲俯身将奚琴立放在一旁的矮几边,回身见公子州已正襟落座,他挪了个软垫至他心觉合适的位置,才在公子州的身侧跪坐下来……身上染着寒气,是不能直接进入帝越的寝阁的,所以,他们还有一些可以勉强算是独处的时间。

      稍缓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公子州不舍的捏了下名诲的手心儿,而后缓缓松开了在衣袖下一直与名诲交握的手。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接过名诲递来的奚琴搂在怀中,略颔着首,与名诲擦肩而过,进了位于内殿的寢阁。

      名诲目送公子州进了内寝,转回首来就看到一旁抖得跟筛糠似的小侍从……

      “外头冷得很?”帝越倚靠在榻上,问向落座窗边的公子州。

      公子州落座之处,正是名诲常坐的那方矮凳,他搂着奚琴,心底里浮出一丝惬意,语声和缓的答道:“尚可。”

      “还是当年的那把?”帝越看着他怀搂的奚琴,面上显出些复杂的神色。

      公子州手指微动,抚了抚琴杆,垂首默然。帝越于他年幼时送他的那把奚琴早已坏损,现今这一把,是他早些年与名诲一同挑拣的。

      “也是,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早已废弃了吧……怎么可能还在。”帝越感喟着,毫不隐瞒的将失望表露了出来,“当年教你奚琴的时候,你学得很好,一晃也有十多年没听过你奏曲了,让我听听长进?”

      公子州侧首看向窗外,须臾后敛回目光,说道:“近日盛京城中流传着一卷新曲,叔父可听了?”

      帝越闻言一笑,抬手捶了两下榻边以示自身近况,颇有些自嘲的说道:“还尚未有机会听得呢。”

      “那州便弹奏其中一听,名作《风雪寒》,逢今日雪落,正应此景……请叔父赏评。”公子州说罢,调整了一下坐相,他斜搂奚琴,拨出两三丝声,丝弦震颤所发出的回响悠扬而素朴。

      他一手按弦取音,一手弹拨琴弦,并未刻意的使用技法去加以过多琢磨,只将滑音修饰得愈发低缓,却是接引出几分空山寂寂之感……

      名诲候立在与公子州身处数帘之隔的偏室内,听着内寝传来的曲音,稍眯了一下眼,薄唇紧抿……帝越这个人,真是让他觉得讨厌得狠了。

      一曲终了,帝越沉寂久久,好半晌过去才开口问道:“州儿,你心里是怨怼于我吧。”

      公子州没有作声。

      “我该要死了。”帝越再次将目光落在公子州怀搂的奚琴上,笃定的说道,“宁王还打算留我几日?”

      “宁王?”公子州仿若低语般重复了一遍这两字,而后抬眼看向帝越,“叔父,你可唤过他的名?阿郁何辜?”

      帝越沉默须臾,叹息道:“我倒更希望我子是你。”

      “若无当年,州亦会如旧般唤你一声阿父……只是储兄何辜?先王何辜?州又何辜?”公子州注视着帝越,神色淡漠,他沉声说道,“就因为叔父你想要这个位子,储兄必须死,先王必须死,州更是连死也不能。这么多年来……你曾后悔?”

      “悔,也不悔。”

      帝越他将双手摊开举到眼前,缓缓收拢十指,仿佛紧紧攥住了什么,又继续说道:“我悔我亲手断送了亲缘,却不悔……谋夺帝权。”

      公子州不再作声,他搂着琴起身,静静站了有几息的时间,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先王……”帝越忽然捧腹而笑,他对着公子州的背影,字字掷地有声,“蔺州!你又与我有何不同!你就如此笃定宁王要好过我百倍,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公子州顿住脚步,半回过首,神情有些复杂的看向帝越……终究,还是回他了一句话。

      “叔父,阿郁他虽是你子,却一点也不像你。”

      帝越自这话中听出了公子州少有的决绝,他垂下首懊悔的咬了一下舌尖儿,复又抬起头,急切的说道:“州儿!你们要善待禾儿!她毕竟,是同你们一起长大的……”

      公子州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给出答复。

      在公子州离去后,名诲没能如旧的窝去窗边的老位子,他现下正侧身坐在榻沿儿上,等着帝越开口说话……虽说之前在偏阁里大略听得了一些,但他却一点儿也猜不着帝越此时的想法。

      “安贤是宁王的人……”帝越看着名诲脸孔上那双最讨他喜欢的招子,语调同往常一般的随意,“那你呢?”

      名诲沉默了片晌,答道:“我是主上的人。”

      “你还记得安贤的样子么……我都快要不记得了。”帝越看起来有点高兴,他其实并不在乎名诲的回答,只自顾自的往下说去,“他说,知遇之恩,不能以怨相报,可私心却想要帝君安好。”

      是了,还能听他说一说安贤的,只剩名诲了。

      “他的私心达成了,那我的呢?我私心想把人藏起来,他却偏要在睽睽众目下故意给我作事儿!我要怎么才能够……要如何才能够……护他周全?”帝越一把扯过名诲的手腕儿,死死扣在掌中,他凑近了些许,注视着名诲低声问道,“那你呢……你的私心是什么?”

      我的……私心?

      名诲抿了抿唇,他抬首与帝越对视着,将没有被桎梏的那只手覆在心口上,认真的说道:“我的私心,与主上一样。”

      二人间的对视不过维持了一息,就被一声兀然的嗤笑给打断了……

      “我来得可不是时候儿啊……”秀夫人的声音分外优柔轻软,此时她故意拖长了声儿,让名诲和帝越听得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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