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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章:他本想说的,是“咎由自取”】 ...


  •   甫一听闻秀贵人来访,名诲的心中是抵触的,毕竟这人给他的印象着实是差得可以。

      可秀贵人使了个好借口,说是来向名公子致歉赔礼的,让名诲不得不放了她进来……

      秀贵人这日穿着一如既往的张扬,朱红的妆花织金襕裙随着她悠哉的步调款款摆动,那姿态是深镌入在骨子中的,通身的习性风度浑然天成,无有半分做作。

      在盛京城中,唯有十足矜贵的地位,才得相匹极尽繁复的礼仪,显然,秀贵人从降生起就享有这种资格。

      她神情倨傲的打量着名诲的住处,而后唇角一挑,无声的笑了一下,姣好的面容上显露出十二分的嫌弃。

      见着名诲并未有执礼相待的意思,她也似是没在意,只在缓缓落座后,面上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拈着一腔舒缓而惬意的语调说道:“呦,名公子也有这样矜贵的时候呢?上次……不是有骨气得很么?”

      名诲趺坐在临窗而设的正方矮凳上,垂着眼不去看端坐在对面的秀贵人,心觉应答她只言片语都欠奉。

      果然,即便是秀贵人的嗓音再怎么的轻缓悦耳,名诲心底里仍是对她极其讨厌,而且,是仅次于对帝越的那种讨厌。

      秀贵人见他反应,也不恼不火,径直向一旁随侍而来的低位宫嫔吩咐道:“碧裳儿,你去瞧瞧赵医官怎么还不来……告诉他,若是再拖沓,就撅折他的腿。”

      “贵人何必如此呢?”打门外传来的语声,掺着几分端得是无奈的笑意,是个听起来颇为温厚的男声。

      “既然来了,就快着看诊,本贵人可没多少闲时候耗在这儿……”秀贵人话罢,递了个眼色,一旁的低位宫嫔是随侍已久的,当即领会。

      她对向秀贵人略略颔首,举止不卑不亢得恰到好处,而后转首看向名诲,出言明示道:“名公子也不必推却,不过是走个过场,于你并无坏处,于赵医官也好交差。”

      名诲抿了抿唇,他心底里厌恶极了这种被他人把持的感觉……但如果这个掌控者是主人,自当另作别论。

      正如那低位宫嫔所言,还真只是走个过场,而且,是个简略至极的过场。

      那位赵医官言行毫不恭俭,不甚随意的给名诲搭了个脉后,便向秀贵人颔首以示意。名诲拿捏不准他们要干什么,但敢肯定的是,这医官根本就没打算要为他诊脉……他甚至连手指都没有按在他的脉上。

      秀贵人更是毫不拖沓的,见这过场走完了,起身便打算离去。她揣着手,瞥了名诲一眼,语调轻慢的说道:“上次毁了你一身儿衣裳,今下照十数的赔你,都是以你的恩宠在宫里很是得不到的东西,仔细收着吧。”

      罢了,便携着随侍而来低位宫嫔,又牵扯上那位难以琢磨底细的赵医官,恰如穿游花间的蛱蝶,款款而来,复又款款而去。

      “对了,你是叫名诲?”秀贵人行至门前,站住步子,半回过首看向名诲,她刻意将语调放得柔缓了些,才继续说道,“呵,颇有意思的名字,但想来,也应该不是避讳的那个讳。”

      可着劲儿的招摇了一番,她终于肯敛回目光,一面拾着裙徐徐抬步迈出门槛,一面还喋喋絮絮的说着:“是日花开,来日花败。在这帝宫中,或赢或输,从来都是未可知的。不过就你我之间……并无什么输赢可论。”

      名诲颇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心底里念着……这人怎么还没走。

      秀贵人离去后,大略是过了一个时辰,有侍从叩门,得应许而入……

      打从上次被泼了一身药后,这小侍从见着名诲就心里发怵,他将头压得低低的,双手举案呈上,尽量的令发出的嗓声儿听起来抖得不是那么厉害。

      “名公子,这是赵医官所配的药丸,用于吞服和施用……”

      名诲没能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依稀闻见了“赵医官”三个字……他怔怔坐在榻边,盯住那素无雕饰的木案上置放着的两只陶盒,蓦地失了神。

      非要说的话,作为一个曾经隶属于部的暗卫,名诲至今还唯一恪守遵从的,就是打小时跟部中前辈们学来的,一种在私下里用来划分等级的方式。

      六分才勉强算得上够格,而十二分已便是至极,但那木案上置放着的,是对于名诲来说,有着十三分熟悉的东西。

      名诲将目光落到那个双膝跪地的小侍从身上,始觉恍然……他不由的,攥紧了衣袖下掩着的那只手中的陶盒。

      他终于有了一个理由,可以不再藏着掖着的,去私下摩挲他心中难以抑制的那份情感,也终于可以公诸于众的,去表达他心中那漫溢如洪的眷恋和依赖。

      虽然,只是对着一个药盒,别人连一丝一毫都不会知道,他加诸于其上的情意。

      “在做什么呢?”

      名诲不自觉的抿了抿唇,转首看向那近日午后时常会不请自来的帝越……

      躲到九槐堂来偷闲的帝越是没有午睡的习惯,但因着帝越的到来,名诲即便就坐在榻边,也不得午睡的那会儿闲时候了。

      将侍从遣去后,帝越看着有些不悦的名诲,也心知不好就这么干坐着,便随意找了个话题,开腔道:“前些天……端王来访过你了?”

      “端王未得进来,只探问了一句。”名诲稍一垂首,语调无有波澜的又继了几字,“那日我午睡未醒。”

      帝越被他呛了,也不生气,已然是一副习惯了他这态度的样子,只顺着话往下说道:“那日他入宫来,我提了一句你和安贤,不过随口而言,没想他倒是真肯给你们这个脸面。”

      “不是我们……”名诲心中一紧,死死的攥住手心儿里的那只药盒,阖目敛住了神色。

      不是我们……只是我,才没有安贤。

      名诲在心里,如此放肆的说着。

      帝越忽然的就笑了,他语气中夹杂了几分无奈和纵容,说道:“又较真儿……和你说笑呢。”

      名诲抿了抿唇,心中的不悦之感不由更甚,抬首看向帝越,认真的说道:“不是我们。”

      “好,不是你们……”帝越心知犟不过名诲,随意迁就了他一句,然后岔开了话题,“听说禾儿来烦过你了,又对你使小性子了?”

      名诲没接过话,只颔了一下首。

      “禾儿她……打生来就是被宠惯大的,我不忍去拘束……”帝越神色略显疲钝,叹说道,“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就是。”

      帝越如此宠纵秀贵人,定不只是因为她出身卫国公府……名诲心知,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是他现在还不知道,或者说,还不能够知道的原因……

      “罢了,不提这个,我见你今日好些了?”帝越隔着衣袖搭上名诲的手,又将身子稍稍侧倾,靠近了名诲一些,他垂着眼,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低声说道,“医官禀告说,你身子不能经受……以后,你只陪着我就是……”

      名诲听了帝越这一说,不由怔住,他在瞬间就明了了其中的缘故。只是他实是从未想过,主人竟会为他涉险至此,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帝越。

      他不由得抿紧了唇,直直看向帝越……

      接着几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后,庆掌事的声音隔门传了进来,他语调恭敬而慎重,似有要事禀告。

      帝越一抬头就见着名诲正抿着唇看他,眼底里有些他看不明白的情绪在浮动,他抬手抚上名诲的侧颊,与之对视了片刻,忽而一笑……这双眼睛,无论在何时看来,都是这么惹他笃爱。

      他转首向门,将声音略提高了些,有些不耐烦的道:“进来。”

      名诲注视着眼前这张与年龄不甚相符的面孔,没能移开视线……这面孔承受了岁月的太多摩挲,每一分一寸都沉积着时间所镌刻下的从容。他试图,从这张与主人略有几分相似面孔上看出更多的相似,却没能够。

      庆掌事进了来,行过礼,他看了看名诲,欲言又止,终在帝越的默示下道出了缘故。

      是与安贤有关。

      “方才,安公子走出承安宫门儿的时候,这东西从袖子里落了出来……”庆掌事双手做捧,上前两步,躬身呈上一物,“现在人已经扣下了,且等着陛下发落……”

      帝越接过那一缕绢帛,默默了须臾,说道:“庆丰……他是故意的,不怪你。”

      庆掌事心中作叹,只复行一礼,不再出声。

      帝越攥紧了那条绢帛,站起身来,沉吟半晌后,对名诲和缓的笑了下,语调如常的说道:“你稍待一会儿,我且去就回……”

      名诲看向帝越离去的身影,睫羽不住微微颤抖。

      安贤,那个不知怎么就被挂到了帝越心尖儿上的人,是宁亲王公子郁的人。

      帝越归来时,已是戌时将尽,名诲正趺坐在临窗而设的正方矮凳上,一旁有侍从正欲为他斟水……月色从被推开的雕花门跌进来,清亮亮的倒了一地。

      名诲转首抬眸,扫了一眼帝越……这人眼中透出一种极致的寂寞,连往常的随和之感也不见涓滴,就如同行尸走骨一般。

      这样落魄的帝越,是名诲没有见过的,他心底里不禁一叹……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除公子州外,他还是第一次,对其他人的想法生出了些许好奇。

      名诲抬手捞过侍从手中的陶壶,自斟一杯,从手边儿那打开的陶盒中取出一枚丸药,和水吞下,并没去理会落座于他对过的帝越。另一旁,侍从俯身退去,带上了门。

      “安贤有负君恩……叩请陛下赐死。”帝越发出的嗓音不似往常,竟是低沉而喑哑,“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就是这种话。”

      名诲垂着首,只默不作声的听着。

      “不辩解,也不肯说出背后的人是谁……”帝越低低的笑了一声,敛目兀自压抑了许久,终是说道,“我让庆丰告诉他,许他陪葬帝陵。”

      “背弃主上。”名诲抿了抿唇,以己度人的下了个评判,“这样的结局,也是他……自选的。”

      他本想说的,是“咎由自取”,但终究改了口。

      帝越摇了摇首,想矢口否认,却无奈作罢。

      名诲见此,也知不必再说,只斟了一杯水,推至帝越面前,帝越便也如他所料的,缓缓伸出手去,将那杯子紧紧扣在虎口中,过了许久,方端起一饮而尽。

      饮下的这一杯,是否能暂缓帝越心头的阻塞,名诲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他缩藏在袖中紧攥着的手指,遽然松开。

      两人相对无言,对坐许久,直至天都破晓,帝越才起身离去……

      名诲是睡足了一整个上午才起的,他醒来没多久,便从近身服侍的小侍从那儿,听得了一个足够让帝宫中半数人,都觉得悚然的消息……

      秀贵人,有孕了。

      名诲抿了抿唇……想来之后的几个月,这帝宫里是没什么清静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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