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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章: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


  •   名诲是不满十岁的时候被捡回端亲王府的。

      先时的栖身所在已然覆灭,父母乃是谁人更是无从知晓。但他,是自幼便被训养,注定要当暗卫的人,所以当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便固执的拜认了公子州为主。

      初到王府,他就住在那天与公子州相会的小院中,这一住就是过去好些年。

      捡回名诲的那年,公子州也不过十岁。当时的他,始经历了一场覆地翻天的变故,亲眷旧交皆别他而去,独剩他一人,因承仇敌眷顾,被迫苟活于世……而此时名诲的出现,无异于在他晦暗而破败的生命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当时恰逢王府中侍奉多有缺失,便零零散散的补了一些进来,名诲在府内的身份也只称侍从,又被安置在小院内,更因出身的缘故,让他看上去实是不起眼得很,才轻易蒙混过了帝越遣派来府中的眼线。

      名诲平日不喜言语,是因着以前在属部内争中误饮了哑药,虽是得了及时医治,但仍是损了喉咙,不宜多言。

      公子州对名诲的出身也不甚在意,纵然名诲已拜认了他为主,但在他心底里,却偏将其视作为朋辈。

      时久而迁,公子州发觉,名诲虽缄默寡言,但却能领会他的想法,竟于他有些许知己的意味。而他心中,也始生出一分莫名的悸动,却因故,将这分悸动死死按捺。

      如今而言,过往虽若烟云,但在记忆中却皆历历可数……

      自承安宫回来,名诲遣散了所有的侍从,他将身上的衣物尽数除下,嫌恶的丢在屋角,后从柜中捡了件干净的长衣,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他仰面躺倒在矮榻上,一脸惨淡,直直望着梁上的素绸承尘,一动也不动,只偶尔眨一下眼……

      帝越的温情与体贴,是最让他受不住的。

      那令人作呕的感觉牢牢扼住了名诲的咽喉,让他觉得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是个连哭也不能够的人,此时便只能自以为仿若死了一样……不,即便是死了,肯定都没有这么难受。

      可他却偏想起了一诗句。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这两句,是他从主人所有的一本书里看来的,当时他年纪尚轻,且不懂这诗句中的意味,今时虽是懂了……却因着被身份拘禁,不允悲歌,又重檐飞峻阻断,亦无法远望。

      “主人……”名诲恍惚着,不自觉的呢喃了一声。

      这是公子州未得见过的样子。

      落魄、无助,却下意识的在喊着他……

      他见惯了名诲的温驯缄默,也曾艳羡于他的风行雷厉,更是熟知他的忠贞诚笃,却没曾想会有朝一日遭逢此般情状。

      在听到那一声的霎那,他只觉生平从未如此痛恨过什么,即便是帝越予以他的箝制与屈辱,所带来的仍不及此刻他心觉的一丝一毫——他真是恨透了自己。

      公子州不由失了措,他身子微微发颤,甚至不自禁的退后了半步,仓惶间袖摆带倒矮几上的陶盏。

      那陶盏滚翻在几面上,转过两圈……

      一头向地面栽下。

      因着被响动惊扰,名诲神思渐而复苏,方隐约觉察到室中多了的那抹熟悉气息。他眼中忽然就有了生机,不由挣扎着支起身来,却在看见公子州面露寒色,正夷犹不前的站在窗侧后,未脱口的一声唤哽在了喉头。

      他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发觉,是什么时候,那扇窗被启开,又被阖上的。

      名诲看着公子州的神情,心狠狠抽动了一下,他往后瑟缩了几分,感觉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忽然就碎掉了。

      毁了,一切都毁了,彻底的毁了……

      这样不堪的他,终究……还是被主人看到了……

      公子州每走近一步,名诲就感觉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瑟缩着,又恍然想起什么,慌忙的抬起手,死死捂住脖颈上因昨夜纠缠而遗留下的痕迹。

      他声音止不住的颤抖着,嗓音尽是喑哑,苦苦的恳求道:“别、别过来……求你,别过来……你走啊!”

      公子州却只是看着他,神色晦暗的一步一步走近,伸出手去,试图触碰他的侧颊。

      名诲惊恐的往后退去,他缩进榻角,满目绝望,语无伦次的说道:“不要……主人,我还有用的,别让我去死……属下、属下会有用的,不要鄙弃属下……”

      身为一名从属,他的一切都只应为主人所拥有。

      那些少时的记忆,那些如同梦魇一般,在这些时日中紧紧缠绵着他的记忆,又在他脑中浮现了出来。他至今还能清晰的想起,当时所看到的那每一处伤痕,都是什么样子。

      那是他曾属之部中最出色的暗卫,隶属于部的拥有者,于名诲来说,是犹如高山仰止般的存在……可那天,却拖了一身累累伤痕回来。

      名诲这辈子也无法忘掉,那暗卫离去前看他的一眼。那双眼中,曾如有浩瀚的夜空星海,而今却尽数蜇陷成无边的空洞,连带将往常那敛去自尊的目光,也化作了一潭死水,不见丝毫生气。

      他是后来听旁人说,才知道那个暗卫已经死了……就死在回来的当天。

      他因着被敌对一势的众人捉住后百般凌辱践踏,他的主人嫌他腌臜,便舍弃了他。

      被舍弃的暗卫,从来都只有一条路……

      “我不应该顾及那么多的……”公子州的声音里满是追悔和自责,他抓着名诲的手腕,强硬的把他从榻角拽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方继续说道,“若非我诸多顾及,也不会害你至此……”

      名诲起初没听懂这句话,但当公子州拂开他的手,俯身将一个吻落在他极力遮掩着的地方时,他好像什么都懂了。

      他愣怔了一下,阖上眸子,虽稍有犹豫,但还是轻声辩白了一句。

      “……不是主人害的。”

      公子州往常就听不得这种话,更莫说此时。他一手覆上名诲的心口,轻易将名诲摁倒在了榻上,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又一吻落了下去,这次是在唇上……

      他挨近名诲的耳畔,脆弱的颔部紧贴着名诲的肩,语气决绝的说道:“我带你离开。”

      名诲隔着布料感受到主人身上传来的温度,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想要张口反驳,但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他发现,他竟是如此贪恋这分亲近。

      过了好一会儿,他极尽力竭的才找回了发声方式,低声说道:“宫里……若是无故少了个端王府出来的人,会累及主人。”

      公子州的心已经被捏成了一团,他是真的心疼得受不住了。他受不住名诲这个样子,受不住即便到了此时此刻,这人还下意识的在为他着想。

      但他又知道,就是这样的名诲,才是他的名诲,而他却直到今日……才算是彻彻底底的了解了名诲。

      公子州瞌上眸子,复又深吸了一口气,展袖一揽把名诲狠狠揉进怀里。他搂着名诲躺倒在榻上,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问道:“你有何打算?”

      名诲垂着眸,睫羽微颤了那么一下,他是第一次这么的贴近公子州,借着这个姿势,他偷嗅着主人身上的气息,不自觉就感到心安。

      沉默了片刻后,名诲低声说道:“主人当初让属下入宫的目的,也是属下……如今的目的。”

      公子州闻言,犹豫了半晌,方低声应道:“好……只是今次若不能得手,你必须即刻离宫。”

      名诲喉口发涩,便颔了颔首以作应答,却是全然忘了自身的处境。他怔了怔,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举动亲昵得简直可以称之为僭越,然而他也从未像今下这般清楚的知道,他对公子州……竟是如此的眷爱和向往。

      是了,这一豆空悬在上的灯焰,终究是照向了他所属的那茕茕孑立,让这只影伶仃的王孙公子不由心底里为之一颤。

      公子州的表情和缓了下来,思忖一二后,他轻声道出了一句迟来的解释。

      “那日你甫一离开,我便接到谕令……今晨才得以从临县回来。”

      名诲闻言抿了抿唇,他手指不自在的蜷曲了一下,想要去触碰些什么,却最终只敢挪了挪手,仔细攥住了公子州的袖角。

      他勉强开口,嗓音嘶哑的道:“主人应先歇……”

      “噤声。”公子州不失温柔的下令止住了名诲的话,他摸索着捉上了那攀附在袖角的手,将其扣入掌心中攥牢,才继续说道,“那你就留我在此,让我小憩一会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已精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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