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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第八章
      “杨垣,把这些灯盏都点起来。”叔虞托着头吩咐道。
      杨垣得了令,着人逐一点上灯,见叔虞仍靠在软榻上看奏折,又走近道:“王上,这也快到就寝的时辰了,您可要注意身子啊。”
      叔虞看了杨垣一眼,也不答这话,只摆了摆手让这位近侍退下。他自鸿文阁回来后,便丝毫打不起精神看折子,眼见到了夜间,却也并不想躺下。
      他想起黄渭湍的话。

      [王上,下官斗胆,借天纲做三问。其一,太/祖为何敢用上将军其人?]
      [……此人生于山野,家世清白,无朝堂盘根错节之忌。加之天生神力,武艺过人,若熟读兵书经略,便是合用的将才,与之相比,救命恩情反倒是其次。]
      [王上圣明。其二,太/祖为何重用此人?]
      [我天玑开国之初,天官署手握重权,若要分权制衡,便要找个能与之分庭抗礼之人。]
      [王上所言甚是。其三,太/祖如何重用此人?]
      [便如这史书所言,给那人兵权,叫他身有依仗,再着人暗中刺探,让他无所遁形,若不能以名利动之,那就……就……]
      [王上,先王曾道,若不能以名利动之,就以心困之。这便是将心比心,似假还真,叫那人心生感激,心怀敬慕,自然就心甘情愿,心悦诚服。]

      黄渭湍说了个故事,一个让叔虞不寒而栗的故事。他在这秋意浓厚的傍晚打了个哆嗦,感到了冬日将至的气息,连忙伸手抓紧了披着的外袍。
      叔虞害怕了,可他却并非害怕黄渭湍所述,那成群结队的野犬贪婪地围杀狮兽,将其开膛破肚的景象,也并非害怕狮兽作困兽之斗,颓势不可挽的悲壮。诚然,这些杀戮与无奈都是叫人心惊胆颤的,但却远远及不上黄渭湍的三问,也比不上应答那三问的他自身。
      那些字句就像是刻在骨血里的凉薄与不屑,任凭山河改颜天地变换,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仍固执地要在千百年后的王城中徘徊,一遍遍嗤笑着后人自书的情真意切。

      叔虞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盯着时不时跳动两下的烛火。
      又过了好久,他忽觉左臂有些疼,叔虞不愿唤杨垣,便咬牙强忍着伸手按了两下,但那疼痛非但没减轻,反倒愈演愈烈。他隔着衣袖纹饰,颤抖着手沿着臂骨轻抚了下,隐约能触到厚实布料下那道凸起的疤痕,他描着那道狰狞的痕迹,抖着手掀开袖口看去,却在刚看清时,又像是一下被火焰给灼烫了手,猛地缩了回去。
      叔虞嘶哑着嗓子喊道:“杨垣!杨垣!”
      闻声而来的近侍俯首道:“王上?可是要就寝?”
      叔虞点点头,抓紧了左肘处的衣料道:“吩咐下去,今夜这些灯盏都不许熄,本王这玄庆殿主殿与偏殿,一盏都不许熄。”他说着,一时疼得说不下去,面上都沁出了汗。
      杨垣见状一惊:“王上!”他见叔虞握着左肘,了然道,“王上可是旧疾又犯了?也是连日阴雨之故,定是去鸿文阁时一路受了凉,都怪属下思虑不周,属下这便去传医丞!”
      “哎!”叔虞叫住杨垣,“别叫医丞了,叫来了也是无用,经年累月下来,本王都猜到他们要说些什么。你扶我歇下吧,明日便好了。”
      杨垣见叔虞态度坚决,只得了顺他的意,末了还是道:“王上,属下便在外间守着,您夜里若是疼得厉害便唤一声。”

      叔虞躺倒在榻上,刻意不去想那道孩提时留下的伤疤,他侧头看着床帏外明晃晃的灯盏,心中稍定。过了会儿,他深吸口气闭上眼,朦胧中却不知为何想起先王临终时的双眼。
      那位知命之年的君王在弥留之际将他叫到榻前,只让近侍黄渭湍当着他的面念了一纸即位诏书,便再没有其他。没有叔虞平日所见的威严训导——这大概是因为,他的父王已经再难起身来训斥他了——没有吩咐叮嘱,没有寄予厚望的箴言,没有天不假年的怅然,没有纵横一生的嗟叹,没有留恋思慕的细语,没有挣脱桎梏的超然……什么都没有。
      他的父王只是在黄渭湍垫高了枕榻后,艰难地侧过头,直视着叔虞的双眼。
      捧着诏令站在床榻边的叔虞惶恐又疑惑,他本已有太多的问题在舌尖打转,可当他注视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全都成了哽咽。他的双腿一下没了力气,只能顺着翻江倒海般的悲意伏倒在地,哭出了声来。
      他知道那双眼马上就要合上,可他也更清楚地知道,或许要不了多久,这样的双眼便会成为他铜镜自照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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