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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第四章
      “……王上,王上?”杨垣带着担忧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一边轻声呼唤,一边拿帕子给叔虞擦拭额上冷汗。叔虞“啊”地应了一声,跟着又咳嗽了起来。直到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般,这股从五脏六腑里冒出来的燥火才隐隐消退了些。
      他猛喘了几口气,伸手按着头两侧刺痛的穴位,皱着双眉道:“你别喊本王,本王头疼,现在瞧着你都快成重影的了。”一时只觉嗓子冒着烟,只哼哼出这么两句话便要被烧焦了。
      杨垣叹气道:“是,怪属下思虑不周。到底是秋末时节了,前几日内宰与掌舍都问是否要新制冬衣毛毡,原还道是两位大人过虑,现下想来却是早该备着了。”

      因昨夜梦中惊醒前往宗庙祭祖,加之前几日头风症又犯,本已心绪不宁,又是风又是雨地回了玄庆殿后,叔虞便倒在床榻上再没能坐起来。到天光泛白时,他只感到头痛加剧,眼冒金星,后背被冷汗湿透,不一会儿便如泡在了水里一般。叔虞于模糊中也晓得自己怕是病了,遂强撑着又叫来杨垣去唤了医丞。
      那时已近寅时,眼见着朝会是去不成了,叔虞更发起了高热。这倒是急得几位医丞一同紧急会诊,又是用药,又是针灸,整个玄庆殿灯火通明,宫人们来回奔走脚不沾地。就这么折腾到了卯时,方才有了些起色。其实莫说是高热时,对叔虞而言,这整整一晚,他都如在云海般,一会儿晕乎乎地入了梦里,一会儿又晃悠悠回了玄庆大殿,一会儿是担惊受怕,一会儿又迷惘失措。

      叔虞此时靠坐在榻上,由杨垣侍奉他服药,喝了两口苦涩的药汁,叹了口气,哑声说:“本王倒是越发活回去了,生个病都把朝会给病了过去,也不知……”
      也不知,在这多事之秋,大司寇与大司空他们要如何作想。他忍不住捏紧了衣袖。
      叔虞即位不过数月,犹记得初即位时,那种数次对穿行于玄庆殿和铭英宫,在外殿与内殿间交织生活的疲惫。每日朝议,秋官长大司寇游怀礼与冬官长大司空魏铉便在铭英宫争相上奏各个大小事务,像是如何修葺城楼与各个郡县遭水患而破败的屋舍,如何完善律法去处置那些行止不当的流民,如何治理水患后的郡邑并免除一定的赋税,这些举措又该如何区分先后缓急,怎样才能让一个国家如同车轮般滚动起来。他们把这些事务一股脑儿地堆在了君王的面前,等待新君做下决定。

      [王上,您明白这个吧?]
      那是大司空魏铉在铭英宫里最常说的一句话。
      这个不是问句的问句就像是要确认,这位年少的主君已学习了一位君王所应具备的知识,魏铉数次在陈述奏表后以此结尾。随后,这位大司空听了叔虞支支吾吾的回答,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无论是侃侃而谈的魏铉,又或暂时保持沉默的游怀礼,他们的目光都并未投注于叔虞身上,而是专注地对着冢宰朱衡端。他们认真地讨论着,没有人注意到叔虞欲言又止的面容。
      他们并不是要问我,也并不想知道我的意见吧。叔虞心想。
      那时的叔虞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恼,又或是感到局促。他既庆幸于自己浅薄的答案并没有被魏铉放在心上,又懊恼于身为一国之君竟做不到对国家的事务了如指掌。在那个庄严肃穆的华丽大殿上,即便王座下站满了恭敬躬身的臣子,叔虞却如孤立于荒地。

      叔虞正自恍惚着,却忽地见一近侍进来道:“王上,大司马余大人求见。”
      那声‘余大人’飘进他耳朵里,叔虞立时便回过了神来,只觉喉咙也不干了,头也不那么疼了,连声道:“快请进来,快!”刚说完就想起一事,又叫住那近侍,“哎,慢着。”他转头对杨垣道:“你去将千胜藏起来,也别拿远了,就收在偏殿,别让大司马看见。若以后他问起,便说本王时感困乏,偶有心神不宁,便将这神兵收在玄庆殿里,做个镇守之物。”
      也不知这剑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神兵还是妖物,那梦中所见又究竟是真是假……还是暂且别叫崇光知道的好。叔虞想。

      余崇光进来时就像带起了一股风般,‘呼’地一下吹到了君王的床帷前,又突然顿住,向后退了小半步,躬身行礼道:“臣,参见王上。”
      叔虞笑了起来,从床榻上探身出去,伸手要扶他:“快起来!”
      可还没等碰到那银白的战甲,那位大司马便又侧身避开,略带歉意地说:“王上,臣来得急了,未曾卸甲。”叔虞定睛一看,那战甲上果然还带着点点雨水。只听余崇光又道:“秋末之雨,寒气入骨,王上本已抱恙,还是小心些。”
      叔虞对他笑了下:“哪有这么严重了。”虽这么说,也不再争辩,收回手靠在软榻上,对侍立在一旁的杨垣道:“还不快给大司马看座。”

      余崇光于半月前赶赴尧州平定流寇,日前便传信道寇首已诛,不负王命,即将班师回朝,叔虞原本七上八下的心这才重新落了地。只是原定作为赏赐的千胜剑,如今因某些缘故不能赐下,却让叔虞犯了愁。
      余崇光身为大司马,已经是夏官署的官长,若再往上,除封州侯外便无可加封,可如果真由叔虞提议封侯,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到时候游怀礼和魏铉的折子定会如小山一般叠在他的桌案上。而且……别说是大司寇与大司空两位大人,就连一向偏亲君王的冢宰朱衡端,在这件事上,恐怕也是不会认同的。叔虞心里叹了口气。

      杨垣早已命一众近侍退出外间守备,此时待余崇光落座,他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眼见四下无人,叔虞便再忍不住道:“崇光,我……”他犹豫了下,看到那位大司马注视着他微微摇头,只得道,“本王……本王可是有十多日没见到你了啊。”叔虞的眼眶发酸,话里也带了一丝鼻音,再次想要说话时,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半月,但他却有太多的事想对这位挚友诉说,而这些都是不能对杨垣说,不能对冢宰说,更不能对大臣们说的。他想问问对方是如何平定流寇的,有没有受伤,过程是不是凶险;想告诉他自己在这十多日里看了很多书,和冢宰学了很多的经略;想向他抱怨朝堂上大司寇与大司马的态度和言辞;想说说这几日来是怎样受头风高热折磨……

      “臣知晓了。”
      余崇光直视着他的双目回道,过了会儿,又重复了一遍:“臣知晓的。”
      “臣无事,王上……”他的话未尽,变成了嘴角边的一抹笑意,压低了声音凑近道,“难不成,王上还要像儿时那样哭鼻子吗?”
      叔虞喉间涌上的哽咽一下没了,想要装作生气板起脸来训斥这位好友,却最终没能成功,抿了抿嘴,也跟着笑了出来:“大司马大人,你还是再去一回尧州吧。本王寻思着,你这浑身的气力没处使,不去平寇便要用来气本王。”
      余崇光微笑着答:“君若有命,莫敢不从。”他说完便站起身来,似是准备辞行。叔虞笑骂道:“你这时倒是听话!”却见这位大司马竟真的弯腰为他拢起床帏,轻声道:“王上高热刚消,该遵医嘱多加休养,况且……”他说着,又笑了,“臣估算着,不出半个时辰,冢宰大人就该过来了,王上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一想到朱衡端那严肃的面孔,叔虞立时便没了声音,只连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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