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飞刀与快剑-4 ...
-
桌上的气氛变了。
无论在怎么时候，年轻人——尤其是年轻而有活力的人，都会给年长者带来些轻松愉快的情绪。
郭嵩阳忍不住地问孙小红：“小丫头，他就这么杀了一个人，你不怕吗？”
孙小红歪歪头：“为什么要怕？”她的一双大眼睛围着整个圆桌骨碌碌转了一圈，露出狡黠的笑容摇摇头，“你们分明也是喜欢的，却来笑话我。”
年长的男人们哈哈大笑，李寻欢也一边咳着一边笑了，他回头望了不知所措的阿飞一眼，从心底里同情他这个傻兄弟。
这世上没有女人垂青的男人多得很，他们固然是可怜的——可还有一种更值得同情的男人，那便是不解风情。
唉，最是难负美人恩，这样的男人，岂不最是可怜可叹的了吗？
可他这一回头，不可避免便会看到坐在阿飞身边的林仙儿。
李寻欢皱了皱眉，忽然有了和林仙儿一样的忧虑。
他们都是当时的当事人，非常清楚按照这个情形下去，后面将会有怎样的秘密被抖露出来。
他不敢想到，把林仙儿看作是这世上最美丽纯洁的女神的阿飞，若是听到之后的事情，会痛苦成什么样子。
他太了解这个兄弟了，他对林仙儿的情感中有很多混合了幼时对母亲的孺慕之情，林仙儿若忽然被揭开了真面目，真有可能对猝不及防的阿飞造成致命的打击。
因此有那么一瞬间，李寻欢甚至动了把那些事情的责任揽过来的想法，可不到片刻，他便放弃了。
一来，他并不是什么太过于愚蠢的圣父，他知道放任这个女人待在阿飞身边，阿飞以后只会因此经历更加深沉的痛苦——之前这些事他没法儿直接对他的兄弟说，如今这情形，倒算的一个完美的机会。
二来，李寻欢头疼地想到：这本书显然不是什么正常意义上的转机或者传奇——它的描写太详细也太深入了，甚至深入到书中人的每一个想法，就好像他们的人生便是那么一本薄薄的书册，每个人都像戏子一般被规划好了命运，在一双冷静残酷的眼睛底下上演着身不由己的悲欢离合。
他想到目前书里对自己的描写，只觉得浑身发冷。
李寻欢的性格里有一种十分柔软而坚硬的品质，这是因为他经历的苦难太多，心里的痛苦也隐藏得太久。他看来仿佛很消极，很厌倦，其实他对人类还是充满了热爱。对全人类都充满了热爱，并不仅是对他的情人、他的朋友。所以他才能活下去。（1）
而此时这本书将要把他毫不留情地剖析开来，他却禁不住地十分惶恐。
本来作为一个君子，李寻欢很符合 “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苛刻要求，但不是现在……不是他心底最大的痛苦也一起坐在这里一起撕开他血淋淋内心的时刻。
诗音……诗音……
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门下一口冷酒，将目光转了回去，盯着桌面。
他一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装作一个无情的负心的男人——这是带给他伤害的根源，却也是他对自己柔软内心的最后一层防线。
而现在这本书迟早要把这层防线撕裂开去，然后将他最不愿示人的那部分软弱展现给这么多人看。
这又是何必呢……李寻欢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不舒服的情绪——他与林诗音已经回不去从前了，又何必发生这样的事情，把彼此的痛苦刺得更深？
可是想到这件事起码能拯救阿飞，他的情绪又好了许多。
于是他定了定心，缓和了面容。
这一瞬间的千般念头过得很快，尽管刚刚李寻欢已忍不住露出些许哀戚忧愁的神色，可那情绪一闪而过，他又低着头，桌上的人几乎都没有注意到。
可终究还是有人注意到了的，比如说已经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太感兴趣了的林诗音，和一直紧张地观察着他的林仙儿。
林诗音看着他柔下来的眼眉松了口气，而林仙儿，则皱起了眉头。
“好啦好啦，”孙小红往那自动翻页的书上看了一眼，笑道，“这一章马上就要结束啦！”
大家马上安静下来，他们不免抱着读完这一章就算是完成任务的心态——就算不是，起码这也是一个小阶段的结束。
“快读吧，小红，快读吧，”天机老人摩挲着手中的烟杆，眯起了眼睛，“这故事委实精彩，我都迫不及待了。”
上官金虹眼中精光一闪，附和道：“老先生说的是。”
这书中的故事，比任何一个说书人所能描绘得都精彩多了。
而且，还有着不少除了当事人之外无人知晓的隐秘。
江湖上，没有什么比秘密更让人动心的东西了。
孙小红不自觉地去瞄了李寻欢一眼，难得显得有点犹豫。
李寻欢暗叹，也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尽管他对那些事情已再熟悉不过，可如此听来，也确会有些过去不常有的体验。
“继续吧，”他道，“那时的事……这么久，我都快忘了。”
孙小红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按捺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她读了下去。
【黑蛇连嘴唇都在发抖，道：“你……你……你真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杀他的么？”
少年淡淡笑道：“不错。”
黑蛇的一张脸全都扭曲起来，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忽然甩却了掌中的剑，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将身上的衣服也全撕碎了，怀中的银子一锭锭掉了下来，他用力将银子掷到少年的面前，哭嚎着道：“给你，全给你……”
他就象个疯子似的狂奔了出去。】
其实这描写挺让人毛骨悚然的。
但显然，坐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会被这个吓到，除了不知是谁略带嘲讽地发出“哈”的一声，没有任何人给出什么反应。
【那少年既不追赶，也不生气，却弯腰拾了两锭银子起来，送到柜台后那掌柜的面前，道：“你看这够不够五十两？”
那掌柜的早已矮了半截，缩在柜台下，牙齿格格地打战，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拚命地点头。
到了这时，李寻欢才回头向那虬髯大汗一笑，道：“我没有说错吧？”
虬髯大汗叹了口气，苦笑道：“一点也不错，那玩具实在太危险了。”
他瞧见那少年已向他们走了过来，但却未瞧见诸葛雷的动作，诸葛雷一直就没有从桌子下爬起来。
此刻他竟忽然掠起，一剑向少年的后心刺出！】
“啊！”林仙儿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见其他人都望过来，她只是羞涩地半低了头，然后像吓坏了一样想去靠近阿飞。
“你——你有没有……你有没有怎么样？”
这样一个漂亮而娇弱的女人，如果正好再是你放在心上的那个，那么她这样的表现实在很容易激起你无尽的怜惜。
阿飞安抚地摇摇头：“我没事——”
“是啊，李大哥还在那儿，他会出什么事儿呢？”孙小红清脆的声音亮亮地响起来，她瞥了林仙儿一眼，明显地撅了噘嘴。
林仙儿避开她的目光，柔柔地垂着头，靠在阿飞肩上。
阿飞对孙小红点点头，僵直地坐在那里，也任由林仙儿靠着他。
他早已决定要守护这个女人，因此虽然孙小红的话很让他自豪和开心，他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尽量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孙小红哼了一声，继续了。
【他的剑本不慢，少年更绝未想到他会出手暗算——他杀了白蛇，诸葛雷本该感激他才是，为何要杀他呢！
眼看这一剑已将刺穿他的心窝，谁知就在此时，诸葛雷忽然狂吼一声，跳起来有六尺高，掌中的剑也脱手飞出，插在屋梁上。
剑柄的丝穗还在不停的颤动，诸葛雷双手掩住了自己的咽喉，眼睛瞪着李寻欢，眼珠都快凸了出来。（“嚯。”有人没忍住低叫出声）
李寻欢此刻并没有在刻木头，因为他手里那把刻木头的小刀已不见了。
鲜血一丝丝自诸葛雷的背缝里流了出来。
他瞪着李寻欢，咽喉里也在‘格格’地响，这时才有人发现李寻欢刻木头的小刀已到了他的咽喉上。
但也没有一个人瞧见这小刀是怎会到他咽喉上的。
只见诸葛雷满头大汗如雨，脸已痛得变形，忽然咬了咬牙，将那柄小刀拔了出来，瞪着李寻欢狂吼道：“原来是你……我早该认出你了！”
李寻欢长叹道：“可惜你直到现在才认出我，否则你也许就不会做出如此丢人的事了！”
他这句话诸葛雷并没有听到，已永远听不到了。
少年也曾回头瞧了一眼，面上也曾露出些惊奇之色，似乎再也想不到这人为什么要杀他？
但他只不过瞧了一眼，就走到李寻欢面前，他充满了野性的眸子里，竟似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他也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请你喝酒。”】
“没有了，”孙小红摊摊手，把书本放在了桌子上，“这一章已经结束了。”
李寻欢静静地抿着酒不说话，他的神情很温柔——他的神情永远是这样的温柔，所以并没有人能从中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今天就到这里吧？”天机老人把书从孙女那里拿到自己手里，看了看房间角落的西洋钟，“着实不早了。”
上官金虹微微皱眉：“老先生，我觉得大家还是更愿意先做完此间主人要求的事，以求脱身。”
不少人默默地点点头，虽然这本书看起来不算太薄，但也只是一本书罢了，如果能尽快读完从这个诡异的地方出去，大家还是能暂时压下疲惫的。
“可是——”老人家无奈地指指手中的书，“他想来也是想我们劳逸结合的，这一页，又翻不开了。”
大伙儿一惊，面上都浮现出茫然之色。
“去吧，休息吧，”老人平和地把书放下，“明天我来继续读……现在倒是可以知道第二章的名字。”
他在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平静地念出来：“第二章，海内存知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