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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飞刀与快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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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字条儿甫一落定,便叫整个桌子上的人都瞧见了上边儿的言语,大伙愣怔片刻,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来。
至少,这位不知是妖是神的主,想来不会与他们为难便是。
“——前辈!前辈……”上官金虹忽而收了笑,向虚无处抱拳道,“既前辈在此,可否言明今日所为,究竟所为何事?”
这话问出来,屋中气氛就是一顿。
大家紧张地盯着头顶上的空气,眼神飘忽着不知该定在何处才好,只是心里都对可能马上便会得出的答案既期待、又惶恐。
毕竟谁也不会认为,这人费了这般力气,只为了让他们来此读书的。
然而屋里又静悄悄的了,窗子无声地阖上,连屋角的烛火都仿佛不再跳动。
“嗯……”沉默良久,孙小红试探道,“我们继续?”
她没有等别人的回答,径自翻开书接着刚刚断掉的地方念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三个人从后面的一道门走进了这饭铺,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正在谈论那些‘刀头舔血’的江湖勾当,象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就是‘金狮镖局’的大镖头。
李寻欢认得那紫红脸的胖子就是‘急风剑’,但却似不愿被对方认出他,于是他就又低下头雕他的人像。
幸好诸葛雷到了这小镇之后,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人,他们很快地要来了酒菜,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可是酒菜并不能塞住他们的嘴,喝了几杯酒之后,诸葛雷更是豪气如云,大声地笑着:“老二,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在太行山下遇见‘太行四虎’的事么?”
另一人笑道:“俺怎么不记得,那天太行四虎竟敢来动大哥保的那批红货,四个人耀武扬威,还说什么:‘只要你诸葛雷在地上爬一圈,咱们兄弟立刻放你过山,否则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红货,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嘿,”天机老人摇头笑道,“这些江湖人,来去总是这般没有新意。”
“可不是,”孙小红停下来笑嘻嘻地附和他,“见着这话,便知那人马上就要倒霉了。”
【第三人也大笑道:“谁知他们的刀还未砍下,大哥的剑已刺穿了他们的喉咙。”(小姑娘笑道:“果然。”)
第二人道:“不是俺赵老二吹牛,若论掌力之雄厚,自然得数咱们的总镖头‘金狮掌’,但若论剑法之快,当今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人比得上咱们大哥了!”(孙小红听见桌上好几处传来“嗤”的一声,她抿抿嘴,翻了个白眼儿)
诸葛雷举杯大笑,但是他的笑声忽然停顿了,他只见那厚厚的棉布帘子忽然被风卷起。
两条人影,象是雪片般被风吹了起来。
这两人身上都披着鲜红的披风,头上戴着宽边的雪笠,两人几乎长得同样型状,同样高矮。
大家虽然看不到他们的面目,但见到他们这身出众的轻功,夺目的打扮,已不觉瞧得眼睛发直了。】
郭嵩阳低声疑道:“这打扮……是碧血双蛇?”
“正是,”上官金虹答道,他若有似无地扫了正襟危坐的阿飞一眼,勾起一丝难明的笑意,“原来是这时候……这江湖便总是这样,一些无趣的人死去了,另一些有趣的人便因此扬名。”
龙小云故作天真地眨眨眼:“上官叔叔,你是说他们会死么?”
上官金虹似笑非笑地扫过他,并不正眼相看,更不答话。
龙小云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随即噤若寒蝉地低下头——他的面色似乎更苍白了,衬上红艳艳的衣裳,不像个福娃,反像是索命的冤魂。
林诗音无声地轻叹,伸出一只胳膊,将儿子搂在怀里。
孙小红来回看看他们几个,她手中的书本又自动翻过一页。
于是她清清嗓子,继续自己的工作。
【只有李寻欢的眼睛,却一向在瞪着门外,因为方才门帘被吹起的时候,他已瞧见那孤独的少年。
那少年就站在门外,而且象是已站了很久,就正如一匹孤独的野狼似的,虽然留恋着门里的温暖,却又畏惧那耀眼的火光,所以他既舍不得走开,却又不敢闯入这人的世界来。】
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
【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这才转到两人身上。
只见这两人已缓缓摘下雪笠,露出两张枯黄瘦削而又丑陋的脸,看来就象是两个黄腊的人头。
他们的耳朵都很小,鼻子却很大,几乎占据了一张脸的三分之一,将眼睛都挤到耳朵旁边去了。
但他们的目光却很恶毒而锐利,就象是响尾蛇的眼睛。
然后,他们又开始将披风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一身漆黑的紧身衣服,原来他们的身子也象是毒蛇,细长,坚韧,随时随地都在蠕动着,而且还黏而潮湿,叫人看了既不免害怕,又觉得恶心。(孙小红嫌弃地顿了顿)
这两人长得几乎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左面的人脸色苍白,右面的人脸色却黑如锅底。他们的动作都十分缓慢,缓缓脱下了披风,缓缓叠了起来,缓缓走过柜台,然后,两人一起缓缓走到诸葛雷面前!
饭铺里静得连李寻欢削木头的声音都听得见,诸葛雷虽想装作没有看到这两人,却实在办不到。】
孙小红两只大眼睛一弯,去瞅李寻欢:“这个时候,你还在削那块木头?”
李寻欢笑笑,轻声道:“这个时候,木头岂不是比人有趣得多?”
“李大侠这话说得对极了,”郭嵩阳不屑地冷哼一声,“这帮宵小……”
“天呐,”孙小红夸张地感叹一声,咯咯笑道,“如此他们即使不是聋子,也该是瞎子才是——”
郭嵩阳被她打断了话,也没什么不愉之色,反而颇感兴趣地接道:“哦?”
孙小红促狭道:“连李大哥这样风华的人物都注意不到,岂不是既聋又瞎的吗!”
“……哈哈哈,”郭嵩阳愣了一下,被她逗笑了,“这话也说的极是。”
李寻欢在一边清咳了咳,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尴尬来:“我们为什么不读下去呢?”
对面的林诗音已经不在看他了,却也把搂着儿子的手臂收了回来,坐在那里显得比刚刚还要紧张。
【那两人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眼色就象是两把蘸着油的湿刷子,在诸葛雷身上刷来刷去。
诸葛雷只有站起来,勉强笑道
“两位高姓大名?恕在下眼拙……”
那脸色苍白的人蛇忽然道:“你就是‘急风剑’诸葛雷?”
他的声音尖锐,急促,而且还在不停地颤抖着,也就象是响尾蛇发出的声音,诸葛雷听得全身寒毛都涑栗起来道:“不……不敢。”
那脸色黝黑的人蛇冷笑道:“就凭你,也配称急风剑?”
他的手一抖,掌中忽然多了柄漆黑细长的软剑,迎面又一抖这腰带般的软剑,已抖得笔直。
他用这柄剑指着诸葛雷,一字字道:“留下你从口外带回来的那包东西,就饶你的命。
那赵老二忽然长身而起,陪笑道:“两位只怕是弄错了,咱们这趟镖是在口外交的货,现在镖车已空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两位……”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人掌中黑蛇般的剑已缠住了他的脖子,剑柄轻轻一带,赵老二的人头就忽然凭空跳了起来。
接着,一股鲜血旗花自他脖子里冲出,冲得这人头在半空中又翻了两个身,然后鲜血才雨点般落下,一点点洒在诸葛雷身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瞧直了,两条腿却在不停地弹琵琶。
但诸葛雷能活到现在还没有死,毕竟是有两手的,他忽然自怀中掏出了个黄布包袱,抛在桌上,道:“两位的招子果然亮,咱们这次的确从口外带了包东西回来,但两位就想这么样带走,只怕还办不到。”】
上官金虹眼睛一亮:“这便是金丝甲?”
李寻欢颔首:“正是——”
【那黑蛇阴恻恻一笑,道:“你想怎样?”
诸葛雷道:“两位好歹总得留两手真功夫下来,叫在下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退后七步,忽然字形左‘口’右‘仓’”地拔出了剑,别人只道他是要和对方拼命了。
谁知他却一反手,将旁边桌上的一碟菜挑了起来,碟子里装的是虾球,虾球也立刻飞了起来。
只听剑风嘶嘶,剑光如匹练地一转,十多个虾球竟都被他斩为两半,纷纷落在地上。
诸葛雷面露得色,道:“只要两位能照样玩一手,我立刻就将这包东西奉上,否则就请两位走吧。”(郭嵩阳哼道:“难登大雅之堂。”)
他这手剑法实在不弱,话也说得很漂亮,但李寻欢却在暗暗好笑,他这么样一做,别人也就只能斩虾球,不能斩他的脑袋了,他无论是胜是负,至少已先将自己的性命保住再说。
黑蛇格格笑道:“这只能算是厨子的手艺,也能算武功么?”
说到这里,他长长吸了口气,刚落到地上的虾球,竟又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只见乌黑的光芒一闪,满天的虾球忽然全都不见了,原来竟已全都被他穿在剑上,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剑劈虾球虽也不容易,但若想将虾球用剑穿起来,那手劲,那眼力,更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诸葛雷面色如土,因为他见到这手剑法,已忽然想起两个人来,他脚下又悄悄退了几步,才嘎声道:“两位莫非就是……就是‘碧血双蛇’么?”
听到‘碧血双蛇’这四个字,另一个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镖师,忽然就溜到桌子下面去了。
就连李寻欢身后那虬髯大汉,也不禁皱了皱眉,因为他也知道近年黄河一带的□□朋友,若论心之黑,手之辣,实在很少有人能在这‘碧血双蛇’之上,听说他们身上披的那件红披风,就用鲜血染成的。
可是他听到的还是不多,因为真正知道‘碧血双蛇’做过什么事的人,十人中倒有九人的脑袋已搬家了。(铁传甲嘀咕了一句什么,李寻欢伸出右手,在好友的臂膀上安抚地拍了拍)
只听那黑蛇嘿嘿一笑,道:“你还是认出了我们,总算眼睛还没有瞎。”
诸葛雷咬了咬牙,道:“既然是两位看上了这包东西,在下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两位就请……就请拿去吧。”
白蛇忽然道:“你若肯在地上爬一圈,咱们兄弟立刻就放你走,否则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包袱,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这句话正是诸葛雷他们方才自吹自擂时说出来的,此刻自这白蛇口中说出,每个字都变得象是一把刀。
诸葛雷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怔了半晌,忽然爬在地上,居然真的围着桌子爬了一圈。】
“嗬嗬,”天机老人笑道,“这倒是有趣了。”
在场不少人都面露鄙夷——在这里的人,可实在难以欣赏这种“识时务”的做法。
李寻欢摇头道:“难怪他能活到现在。”
孙小红抿嘴一乐:“真是,他们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天机老人摇摇头:“所以他们大概也很快就要倒霉了。”
李寻欢微笑:“一点儿不错。”
阿飞皱眉:“我不是因为他们说这种话才动手的。”
李寻欢眼睛里也染上了温暖的笑意:“我知道,”他轻声道,“你是为了请我喝酒。”
阿飞道:“你还记得?”
李寻欢摇头:“怎么会忘了。”
他的笑容那样真诚而柔和,阿飞便点点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孙小红。
孙小红吐吐舌头:“干嘛这么腻腻歪歪的,”她耸肩道,“好啦,总得让我歇歇气儿……”
【李寻欢到这时才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这人脾气已变了,难怪他能活到现在。”】
李寻欢愣了片刻,失笑道:“我倒已经忘了。”
上官金虹道:“这样的人,原本也就无需记得。”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但黑白双蛇的眼睛已一齐向他瞪了过来,他却似乎没有看见,还是在雕他的人像。
白蛇阴恻恻一笑,道:“原来此地竟还有高人,我兄弟倒险些看走眼了。”
黑蛇狞笑道:“这包袱是人家情愿送给咱们的,只要有人的剑法比我兄弟更快,我兄弟也情愿将这包袱双手奉上。”
白蛇的手一抖,掌中也多了柄毒蛇般的软剑,剑光却如白虹般眩人眼目,他迎风亮剑,傲然道:“只要有比我兄弟更快的剑,我兄弟非但将这包袱送给他,连脑袋也送给他!”
他们的眼睛毒蛇般盯在李寻欢脸上,李寻欢却在专心刻他的木头,仿佛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又有好些人笑了。
上官金虹摇头叹道:“李兄,我原本总是想找你分个高下的。”
李寻欢微笑不动:“哦?现在呢?”
上官金虹也微笑起来:“现在——现在我竟想与你交个朋友。”
李寻欢道:“欢迎欢迎,只是——”
上官金虹:“哦?”
李寻欢倒满一杯酒,冲他举杯:“做我的朋友,需与我喝酒才是。”
上官金虹喝了酒:“你的朋友倒是好做得很。”
李寻欢摇头:“非也非也,”他咳了两声,道,“酒鬼若想找到一个朋友,实在是很难的。”
上官金虹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倒了一杯酒,隔桌回敬给他。
李寻欢愉快地喝了下去。
孙小红转了转眼睛:“别急着喝,下酒的趣事还在后头呢。”
【……仿佛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读道:
【但门外却忽然与人大声道:“你的脑袋能值几两银子?”
听到了这句话,李寻欢似乎觉得很惊讶,但也很欢喜,他抬起头,那少年终于走进了这屋子。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有的甚至已结成冰屑,但他的身子还是挺得笔直的,直得就象标枪。
他的脸看来仍是那么孤独,那么倔强。
他的眼里永远带着种不可屈服的野性,象是随时都在准备争斗,反叛,令人不敢去亲近他。
但最令人注意的,还是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
瞧见这柄剑,白蛇目光中的惊怒已变为讪笑,他格格笑道:“方才那句话是你说的么?”
少年道:“是。”
白蛇道:“你想买我的脑袋?”
少年道:“我只想知道它能值几两银子,因为我要将它卖给你自己。”
白蛇怔了怔,道:“卖给我自己?”
少年道:“不错,因为我既不想要这包袱,也不想要这脑袋。”
白蛇道:“如此说来,你是想来找我比剑了。”
少年道:“是。”
白蛇上上下下望了他几眼,又瞧了瞧他腰畔的剑,忽然纵声狂笑起来,他这一生中实在从未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少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完全不懂得这人在笑什么。他自觉说的话并没有值得别人如此好笑的。(阿飞依旧茫然地看着一桌子暗笑的人,不知哪里出错了)
那虬髯大汉暗中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这孩子实在穷疯了,诸葛雷也觉得他的脑袋很有毛病。
只听白蛇大笑道:“我这头颅千金难买……”
少年道:“千金太多了,我只要五十两。”
白蛇骤然顿住了笑声,因为他已发觉这少年既非疯子,亦非呆子,更不是在开玩笑的,说的话竟似很认真。
但他再一看那柄剑,又不禁大笑起来,道:“好,只要你能照这样做一遍,我就给五十两。”
笑声中,他的剑光一闪,似乎要划到柜台上那根蜡烛,但剑光过处,那根蜡烛却还是纹风不动。
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白蛇这时已吹了口气,一口气吹出,蜡烛突然分成七段,剑光又一闪,七段蜡烛就都被穿上在剑上,最后一段光焰闪动,烛火竟仍未熄灭——原来他方才一剑已将蜡烛削成七截。
白蛇傲然道:“你看我这个一剑还算快么?”
少年的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道:“很快。”
白蛇狞笑道:“你怎样?”
少年道:“我的剑不是用来削蜡烛的。”
白蛇道:“那你这把破铜烂铁是用来干什么的?”
少年的手握上剑柄,一字字道:“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白蛇格格笑道:“杀人?你能杀得了谁?”
少年道:“你!”
这‘你’字说出口,他的剑已刺了出去!
剑本来还插在这少年腰带上,每个人都瞧见了这柄剑。
忽然间,这柄剑已插入了白蛇的咽喉,每个人也都瞧见三尺长的剑锋自白蛇的咽喉穿过。
但却没有一个人看清他这柄剑是如何刺入白蛇咽喉的!
没有血流下,因为血还未及流下来。
少年瞪着白蛇,道:“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白蛇喉咙里‘格格’的响,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动,鼻孔渐渐扩张,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
鲜血,已自他舌尖滴了下来。
黑蛇的剑已扬起,但却不敢刺出,他脸上的汗不停的在往下流,掌中的剑也在不停的颤抖。
只见少年忽然拔出了剑,鲜血就箭一般自白蛇的咽喉里标出,他闷着的一口气也吐了出来,狂吼道:“你……”
这一声狂吼发出后,他的人就扑面跌倒。
少年却已转问黑蛇,道:“他已认输了,五十两银子呢?”
他的仍是那么认真,认真得就象个傻孩子。
但这次却再也没有一个人笑他了。】
有几个人默默打了个哆嗦。
“哇,”孙小红惊叹道,“你真是太帅了!”
“是……是吗?”阿飞英俊的脸竟红了,他喃喃道,“……谢谢。”
林仙儿抬头看了他俩一眼,幽怨地垂下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