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书上人生》沧海焦树

3、第三章 风云第一刀

　　在场的人都实在可称得上是见多识广，可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怕也没有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象。

　　李寻欢把酒咽进肚子里——对于一个酒鬼来说，如此好酒在前，是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饮下这一杯的——对其余众人微笑示意。

　　“这酒想来无甚害处，诸位莫僵着了，早结了这此间主人的款待，可好看看究竟何事。”

　　上官金虹观察着他的神色，缓缓道：“李探花岂非就是此间主人吗？”

　　李寻欢愣了愣，道：“陈年旧事了。”

　　此时大家已围着圆桌坐下，龙小云穿着他惯常的红衣，正正坐在李寻欢对面。

　　他眨眨眼，摇头晃脑地叫唤：“李大叔这话好生奇怪，莫不是说这局面乃是我们兴云庄的人布下的吗！”他故作疑惑地去看身边的林诗音，“妈，难道您竟忽然有了这些本事？求您快教教孩儿吧！”

　　这孩子嘴角挂着天真无邪的笑，眉宇间却藏着怨毒嘲讽，他用余光睨着又轻轻咳嗽起来的李寻欢，继续假作央求：“可怜孩儿现在无一技傍身，又虚弱得很……难道您竟会看着孩儿受人欺侮吗？”

　　坐在李寻欢右手边的铁传甲“砰”的一声将硕大的拳头锤在桌上，可来回看看李寻欢与林诗音，终究是长叹一声，未出言相讨。

　　“小云……”林诗音捏着手中的帕子，低着头不与任何人对视，“莫要胡说。”

　　“孩儿怎是胡说呢？”龙小云耸耸肩，委屈道，“不过是略作猜测罢了，猜测——猜测不得的吗？”

　　“嗐，我说，”天机老人心烦地摆摆手，“这有什么好争的，现在境况显然并非人力可为。你们见过能驱使雷电的人么？就算是有，那也算不得是个人了吧。”

　　郭嵩阳皱眉道：“非人力，难道是神鬼之术不成！”

　　“那可难说，”老爷子砸吧几下烟嘴，悠然道，“现在要么咱们消停地填饱肚子，要么就先把这位老兄的意图弄清楚——”

　　他见无人答言，但显然都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学着刚刚李寻欢的样子对那窗子拱手：“——劳烦费心了，在下等此刻还无食欲，容稍候再行叨扰。”

　　这次没人再把这动作当笑话看，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盯着那处——只见窗子又悠然自得地敞开，桌上饭菜碗筷有条不紊地依次由洞开的窗口飘了出去。

　　“简直活见鬼了。”铁传甲瞪大一双牛眼，疑惑对李寻欢道，“少爷，那些并非庄中器皿吧？”

　　他这么一提，林诗音和李寻欢都回过神儿来，目光在半空中禁不住就是一碰。

　　李寻欢眉梢一动，林诗音便像受惊一样赶忙将视线移开，盯着膝上的帕子答道：“确非庄中用品。”

　　他们两个座位离得甚远，李寻欢目光一黯，却无法有什么动作，只能怜惜地将眼神转开，不再给她施以压力。

　　刚刚大伙入座的时候俱是心乱如麻，座次全然随机，一圈人围着圆桌坐着，都显得有些不自在。

　　阿飞坐在李寻欢的左手边，竟像林诗音一样不敢看他。

　　这个英俊的少年一直沉默着，既没有参与大家的讨论，也像是对出现在自己面前一群名声显赫的江湖人不感兴趣一般——这在他来说可非同寻常——他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另一边的林仙儿也不怎么搭理。

　　林仙儿乖巧地紧靠着他坐着，就像每一个倚靠自己丈夫的胆小柔弱的女人——她知道女人有时候是该当显得胆小而柔弱的。

　　而且这个女人很聪明，她明白现在并没有什么自己开口的余地，于是便静悄悄地跟着阿飞，竟也一声未吭。

　　阿飞忽然猛地抬头看向李寻欢，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像以往一样坚定：“大哥，对——”

　　李寻欢却摆摆手，不让他把话说完：“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阿飞却坚持地看着他：“对不起。”

　　李寻欢倏尔沉默了，他感慨地看着阿飞，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我早先说过，每个人的道路都得自己选择，除此之外，是父母亲长也做不得数的。”

　　阿飞道：“是，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我还说过，那样他就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阿飞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看身后的林仙儿：“我会负责的。”

　　“那便好。”李寻欢冲他温和地笑笑，“一个人为了自己所应当承担的责任而努力，是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苛责的。”

　　阿飞眼睛黯了黯，出口艰涩：“你总是这样让人无法了解，更无法忘记，”他顿了顿，眼中竟显出迷茫来，“我不知道——她不是……她是吗？”

　　李寻欢又忍不住叹气：“那取决于你。”

　　一桌子人就这样看着他们对答，冷香小筑里静静的，只有方才盛宴的香气飘荡了一会儿，也便自散去了。

　　阿飞吐了一口气，道：“我还是想相信……”

　　李寻欢道：“是了，这取决于你。”

　　他把这话说了两次，却不想让阿飞把话说完。

　　“啪”的一声——极轻的响动——阿飞终究忍不住回头望去，他身后的林仙儿低着头，一滴泪打碎在面前的桌面上。

　　林仙儿是个美极了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垂泪，总是不狰狞不丑陋，而显出一种婉约的、梨花带雨的美丽来。

　　当然，这大约总是因为没人舍得让她们真正伤心——一个真正伤心极了或激动极了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哭得很丑。

　　这样的女人，通常也不会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一个女人越是美丽，越是会在意自己是否时时刻刻显得美丽的。

　　林仙儿固然很美，也实在懂得如何让自己显得更美。她茕茕坐在座位上，既不哭出声来，也不缩到阿飞的怀里，就那么坐着，又柔弱又坚强。

　　李寻欢转开视线，他实在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对这女人嘲讽出声——或者禁不住作呕。

　　那总是他兄弟阿飞放在心上的女人，这两种表现不论哪个，都会显得不很礼貌，会让阿飞难做。

　　李寻欢从不会让兄弟难做。

　　“嘿，大个儿，”孙小红坐在铁传甲另一边，她拍着铁传甲健硕的胳膊，声音清脆，“咱们换个位置如何？”

　　铁传甲一皱眉：“为什么？我得照顾少爷……”

　　孙小红白了他一眼：“我不能照顾他么？你一个笨手笨脚的男人，难道还比得上我？”

　　天机老人呵呵笑道：“小红，女孩子要矜持些才好。”

　　小姑娘甩甩辫子：“我说什么了吗？李大哥体弱，自然需要人照顾才是。”

　　李寻欢简直哭笑不得，他只能假意咳嗽了两声，以便不加入到他们的争论中去。

　　“快点儿呀大个儿。”孙小红戳着铁传甲，一边说一边就想站起来。

　　可她很快变色道：“怎么回事，我竟站不起来了！”

　　桌边众人均是脸色一变。

　　郭嵩阳运了下气，茫然道：“内力还在……”

　　上官金虹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他慢慢补上后面的话：“只是无法从座位上离开了。”

　　他们说的没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坐在椅子上并没有任何不适，可每当想要起身的时候，总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挠着他们的动作。

　　这种大抵可以算是失去自由的境地下，哪怕是坐在天宫的琼阁高台之上，也不会感觉舒服的。

　　郭嵩阳惊怒道：“到底是何方妖孽作怪，又是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解答，大家沉默地坐着，面色都不好看。

　　那本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倏然出现在李寻欢面前的桌面上的。

　　书本显得很古朴，透着陈旧而宁静的味道。它就那么十分突然地出现了，不同于从窗子里进来的好歹有迹可循的酒菜，这本不薄的书籍就好像一直放在那里一般，竟像是从空气里凭空冒出来的。

　　一桌子人眼睛都直直盯着那本书，可在他们看来，那竟是一本空白的册子，装订精美却封面发黄，上面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一般书本放置书名的长方形框，其中却空无一物，好像新印出的书还未曾填写。

　　可李寻欢看着却不一样，他定定地盯着那书的封面，面容难得显出几分震惊来。

　　他伸出一只手，将那本书取到眼前，然后环顾了剩余十人一圈。

　　天机老人用烟杆轻轻敲着桌子，探询道：“李探花，你能看见上边儿有字？”

　　李寻欢一愣：“你们看不到？”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便尝试着想要翻开掌中的书，可怪事笫一次发生了——那本看上去只是虚掩着，和寻常书本并无两样的书，竟无论如何都翻不开哪怕是一页。

　　“李兄，”上官金虹也终于按耐不住地问道，“那书封面上写着什么？”

　　李寻欢缓缓吸了一口气，再次把书放在桌子上。

　　他眼睛盯着封面，一字一句念到：“风云第一刀。”

　　其他人眨眨眼，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方才怎么都翻不开的书无声无息地自己打开了第一页，这次不等人问，李寻欢便惯性地念下去：“第一章，飞刀与快剑。”

　　他抬头，看见了阿飞同样震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