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书上人生》沧海焦树

2、第二章 读者聚齐

　　兴云庄的冷香小筑，向来在江湖上闻名——早在这庄子还叫李园的时候，冷香小筑的六如公子就已经名满江湖了。

　　小李飞刀跌宕坎坷的半生如他的飞刀绝技一般广为人知，他与龙啸云的恩怨与纠缠，与表妹林诗音悱恻痴怨的情感，在他远避关外的十年间传得沸沸扬扬，又随着他的回归达到顶峰。

　　梅花盗事情刚了，大多江湖人还云里雾里——可如今站在冷香小筑中这些人却都非寻常，这件事情的每一步展开，或亲身参与或遣人打探，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了。

　　龙小云这话一说出来，本就凝滞的气氛又是一静。

　　林诗音身体轻颤，却还是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小云……”她唤道。

　　她的声音是很多女人所比不上的柔美婉约，也是很多母亲面对孩子时所共有的宠爱轻责。

　　“怎么了妈？”龙小云抬头天真地看她，“难道李大叔不是来找爹爹的吗？”他快乐地一拍手，“是了，那他定是来看望您的。”

　　李寻欢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异样的红晕，他禁不住咳嗽起来。

　　他的肺病同他的功夫一样厉害，因此他尽管内力高强，现在还是如同一个荏弱的病人一般咳得直不起腰来。

　　“你……”刚刚的大辫子姑娘忍不住上前半步，明亮的眼睛狠狠瞪了龙小云一眼。

　　林诗音哀哀切切地看着李寻欢咳嗽，却不敢上前来——她是想上前来的，她的绣鞋已然迈出半步，可瞧着恰好挡在路上的儿子，她却又胆怯，又不忍心。

　　她长长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有上前，只黯然道：“你……你来做什么呢？”

　　李寻欢虚弱地捂着胸口笑了笑，尽管他刚刚还是一个病人，现在却不是了。李寻欢只要一笑起来，就会让别人忘记他是一个病人，忘记他的年龄和经历，他的笑容竟像融化冰雪的春日一样温暖而有勃勃生机。

　　他笑着对此生最爱的女人摇头：“我本是要走的。”

　　林诗音身体又是一颤，却只是伸臂将龙小云揽在怀里，终究没有抬头。

　　李寻欢痴痴地看了她一阵，才抬头细看对面的人群。

　　那些人好像是还没有从这奇异的经历中醒过神来，竟然就眼看着他们二人叙旧聊天，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蓝布衫子的老人咬着烟杆，啧啧摇头：“都是些老熟人啊……”他笑笑地指着那些人对孙女儿道，“小红来瞧瞧，兴云庄边上有他们守着，你何必忧心李探花的安危呢？”

　　李寻欢将目光放在一个虬髭大汉脸上，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大汉身长二丈，目光如鸷鹰般锐利，可他看着李寻欢的神色确实柔和的、忠诚的，让人不敢相信像他这样一个面向凶恶的汉子竟能露出这副神情来。

　　“少爷，”他柔声唤道，自然而然地上前给李寻欢端来一杯热水，“如当时所说，如此风清月白的晚上，我便来找你共谋一醉了。”

　　他顿了顿，神色中带了些责备：“这么大的事情，我怎能不来呢？”

　　李寻欢默默地接过茶杯，只对那白水挑了挑眉，又疑惑道：“那你与中原八义的事？”

　　铁传甲神色一黯，摇头道：“未曾了结，今日只是想来看你……没想到遇上此等怪事。”

　　李寻欢安抚地冲他点头，视线在相携的阿飞与林仙儿那里一顿，见阿飞移开目光，只能长叹一声面向剩下的三个人。

　　那是三个截然不同的男人。

　　居中那人一袭华服，目光锋利如刀，几缕白发点缀额上，却并不显苍老，反而凭添几分肃杀。他也瞧着李寻欢，脸上表情既是嗟叹，又是凝重。

　　这人左边那汉子低着头，风格却要鲜明许多——他身材很高，面上三道刀疤，着金黄色短衫，握剑的手指细而长，却显得很有力。

　　他们两个人显然是一起的，第二人对第一人显出些谦恭来，可见有主从关系在其间。

　　而右边却是个高大魁梧的黑袍剑客——之所以说他是剑客，实在是这人整个身上都充斥着剑的意味。未论是斜飞的双眉，抑或浑身浩然风度，都仿佛一把斩奸除魔的神兵。

　　李寻欢了然一笑，却泰然自若地冲他们抱拳：“想必是江湖上的朋友……不知来此何事？”

　　黑袍剑客看他的眼神有些挑剔，又有些高傲，这神色由一个重剑一般的男人做出来是很奇异的，李寻欢却不动声色，任由他看。

　　倒是那着华服者率先开口：“素闻小李探花风姿神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寻欢一哂：“不过是些江湖朋友抬爱，在下如今这副残躯，是万万称不上什么风姿了。”

　　他说的也没错，当年六如公子闻名江湖，那是家世显赫春风得意，文武都是个探花，又给这江湖传奇添上一层雅气。而如今关外十年风霜，加上痨病和情伤，李寻欢外表看上去已是沧桑且憔悴的，不若先前贵介公子一般了。

　　但他的神采依然潇洒，目光也依然明亮。

　　华服者笑笑，未置可否。

　　他身边的汉子默默站着，既不抬头，也不言语，倒像对着境况漠不关心——对面前这个名满天下的传奇也没有半点兴趣。

　　李寻欢注意到他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仿佛既没有情感，也没有了生命——

　　“李大侠，久仰大名了。”

　　李寻欢转头去看那黑袍剑客，这人着实有趣得紧，他的目光里是一种坚定，一种一往无前的执着，让人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一柄出鞘的宝剑。

　　有意思的是，他既不称呼小李探花的雅号，也不叫他的名字，更不像一般江湖客那样直接呼唤“小李飞刀”。一个人怎样称呼别人，是能够从中观察出他的心性来的，他既叫他李大侠，便说明他的一切名头在他心里，都不若一个“侠”字重要。

　　李寻欢拱拱手：“如此气慨，想必是嵩阳铁剑？”

　　“正是郭嵩阳”

　　李寻欢偏不称他为郭大侠，江湖事江湖了，未曾谋面之人，称一声名号也就够了。

　　他又朝华服者二人偏偏头：“夺命双环闻名天下，今日竟也来此为客，实是蓬荜生辉。”

　　上官金虹一直盯着他的眼睛，闻言也只是点点头：“好说。”

　　冷香小筑的厅堂不算太大，此时汇聚下十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就显出些捉襟见肘来了。好在这些人无一个在意这事，大家还保持着开始对峙的姿态站着，既无人走动，也没有想着要围坐到那一桌看起来丰盛无比的盛宴旁边的角色。

　　李寻欢，孙小红，天机老人，上官金虹，荆无命，郭嵩阳，阿飞，林仙儿，林诗音，龙小云，铁传甲。

　　天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凑到一起，而把他们凑到一起的人又有何居心。

　　这么说也许不太妥当，因为以各人被逼到此处的方式来看，聚集他们的还真未必是人。就算是人，若对他们有什么居心，他们也万无反抗的本事。

　　还是李寻欢作为此间主人最先打破僵局。

　　他洒然一笑，率先坐到席上，把手里一口未动的热水放回去，转而斟了一盅酒。

　　“各位不来填饱肚子么？”李寻欢柔和地望着众人，将那酒一口喝了下去，忍不住喟叹道，“真是好酒。”

　　这桌子很大，坐下十一个人绰绰有余，甚至还显得很宽敞。

　　没有人想到的是，第二个坐下的竟然是上官金虹。他也自斟了一杯酒喝下，随即像李寻欢一样叹道：“果真好酒。”

　　那蓝衫老人把精巧的酒壶抄起来，直接对着壶嘴儿一灌，嘿嘿笑道：“活了这些时候，还真未尝过如此好酒——怕是天上的琼浆，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说着有意无意扶上腰间的棒子，对李寻欢笑道：“小李探花真不愧‘嗜酒如命’一说，今天倒让老朽长了见识啊。”

　　李寻欢微微一笑，遥遥又斟了一杯对他敬道：“原来是天机老人，晚辈失礼，当以酒谢罪。”他一口将手中酒喝下，又摇头，“晚辈哪有如此珍藏……您方才也看到了，这一桌酒菜，并非晚辈备下，实不敢居功。”

　　气氛又是微微一滞。

　　除了李寻欢等三人之外，剩下的八人一同前来，都晚了些时候，并没有见到酒菜自行由窗飘入的奇景，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困惑。

　　此时众人都已上了席，闻听此言，却是不敢再动筷子了。

　　李寻欢把玩着手中小巧莹润的酒盅，状似沉思。

　　上官金虹缓缓把酒杯放回桌上，对他道：“李兄有何猜测，倒不妨一试。”

　　李寻欢摇头：“说来太过荒谬——”他冲那窗子抱拳，“不知可否再添一壶竹叶青？”

　　其余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像看到什么疯狂的物事般。

　　李寻欢苦笑：“诸位莫要如此，今日之事本就神异，非人力可……”

　　他话没说完，那窗子便“吱呀”一声又开了。

　　一托盘光洁雅致的酒壶摆得整整齐齐，不急不缓地滑翔到众人围坐的圆桌上方，分开来在每人杯中斟满酒，又自动摆回托盘，飘然而去。

　　“这……这……”

　　李寻欢摊摊手，执起自己的酒，对其余人略略一敬：“便是如此了，在下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