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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凶神恶煞 一双罗刹 ...

  •   夏雨晴开怀大笑,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我母家也有许多兄弟姐妹,磕磕绊绊总是难免。我不去害人,但防人之心总还是有的。”
      清烛看着眼前这张天真如孩童般得意洋洋的笑脸,没有多说,任她沉浸在自作聪明的幸福感中。
      在前厅商议要事的慕轲和贺不弃见清烛和夏雨晴款款走来,直觉清风拂面,一洗旧尘,妙不可言。
      夏雨晴向慕轲略一欠身,“还要多谢慕庄主呢。”
      慕轲微怔,道:“谢老夫什么?”
      “晚辈从清烛那里讨了几盒脂粉,质地上佳,除却感谢清烛,自然要多谢前辈才是。”
      慕轲闻言道:“哦?原是有人借花献佛。”
      清烛笑而不语。
      贺不弃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慕庄主,拙荆……”抬头恰对上夏雨晴盛气凌人的目光,立时改口,“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望慕庄主和小姐不要见怪。”
      清烛略略放心,看来这个油头粉面的贺不弃的确是对夏雨晴好的。转而又提了一口气,但愿这傻姑娘遵循嘱咐,不再追查小瓷的事。
      临别时夏雨晴又忧心忡忡地回望清烛,见她虽站在风中,却定定得似乎无坚不摧。伴着车轴“吱呀吱呀”地转,放下了车帘,转而伸手拧着贺不弃的耳朵,“你说,是清烛漂亮还是我漂亮?”
      贺不弃捂着耳朵连连叫苦,眼珠分明转了好久。夏雨晴更气,手劲也更大,“说呀!”
      贺不弃叫苦不迭,“不是,清烛是谁啊,你又要跟她比!”
      夏雨晴渐渐放手斜睨着他,“聪明鬼!”
      “吃醋鬼!”
      一路欢笑而去。
      马车队伍终于消失在清烛的视野里,那天蓝得发绿,颜色混含着让人恶心,耳朵里轰鸣,像夜晚的玉人楼里笙歌娇喘不断,远远近近,攻击耳鼓,忽而眼前一闪,小瓷赤身露体,横在坚冷的杂草上,望眼欲穿,嘴唇蠕动却丝毫发不出声,直到双眼淌着泪,淌出血。
      清烛双目微睁,树石匆匆而过,可自己并没有动,等到四肢稍有知觉,原来自己被人打横抱着,这样迅速的行进速度,让她感到了些许风。她想深呼吸,想挣脱开怀抱,想说话,无奈,动作并没有像意识般快速苏醒。
      于是她闭上眼,凭气味闻出了慕轲。
      “…些许中暑…还有心绪不宁…”
      “庄主庄主,你看小姐她醒啦!”
      慕轲赶上前坐到床边,看着她蜡黄无血色的脸,想起刚才抱起她时轻如鸿毛,这几天总是急于让她适应庄内生活,却忽略了她作为一个久居玉人楼的姑娘所会担忧的一切。
      那双眼睛从不曾放下警惕,尤其在望向自己的时候。
      慕轲接过珠儿手中的团扇,给清烛扇着风,张弛有度,“现在感觉如何?”
      清烛在珠儿的帮助下起身,后背倚着两只软枕坐着,声音懒怠,“这是怎么了?”
      “小姐你再门口突然直挺挺地晕倒了,多亏庄主把你接住,一路把你抱回来的。”
      清烛并不如常般道歉致谢,而是抬手抓了抓头发,懒懒地睁不开眼。
      慕轲不再多说,只招手让珠儿端上药来,见清烛看了一眼便不予理会,以为她连端药的力气也没有,便接过那碗浓稠的药羮,舀起一勺蜂蜜状的草药,吹着放凉后,才送到清烛嘴边。
      清烛向后一缩,拼命摇头。
      慕轲急问:“怎么不吃呢?你身体虚得厉害。”
      清烛看了一眼那毒药,又看一眼慕轲,“苦的。”
      慕轲一皱眉,瓷勺落碗,药碗交给珠儿。鼻孔里出大气,欲说还休,隐忍不发。最终嘱咐让清烛休息后,不再多留便离开了。
      清烛缓缓缩回被子里,趁着倦意又昏睡过去。
      慕承炎在钟郁明的陪同下向重明阁走去,这一天写两张的习惯已沉浸在他血液里,伤痛稍减便会发痒,驱使着他执笔。
      池中荷花开得正艳,香气清洌,署意清减,石阶灼热,略泛白光,护卫整肃,络绎不绝。
      慕承炎看花看叶看游廊,这些均浮着一张美人脸。
      连身边这个不苟言笑的人都有些亲和了。
      慕承炎拍了拍这人的肩膀,硌得手疼,自己先有些泄气,“对不起了。我代我爹向你道歉。”
      钟郁明无语,背上鞭伤仍隐隐作痛。过了半天才客套说:“庄主是爱女心切。”
      “那晚你只要推托一声,是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人!”钟郁明又暴怒。
      “好好好,你没有认错人。”慕承炎双手举至胸前投降,找到自己的书桌坐定,等待钟郁明恢复往日神色,边整理面前纸张边说,“我是说,你只要稍微描述一下当时的场景,爹也不会让你去领那三十鞭,他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近女色。你若真要对清烛怎么样,还能容她从厨房到醉花间跑那么远。我都看出来她脖子上的伤是自己抓的,我爹又不是瞎子!”
      “那谁是瞎子?!”慕轲恰从清烛处而来,无名火正无处发泄。
      “我是!”慕承炎承认道,声如洪钟,气势如虹,他已无数次感谢自己的嘴皮子了。
      慕轲不予理睬,对正要向自己作揖的钟郁明道:“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不会插手。退下吧。”
      钟郁明的眼里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慌乱,他退出重明阁,惊觉日头不减,自己焦头烂额,漆黑的剑柄被冷汗浸透,身上的褐色袍子竟也是风尘仆仆。他听见慕承炎在挨训,心里一暖,面上一和,很是羡慕这个朋友。
      “你伤好了吗?”
      慕承炎感觉慕轲燃着火,自己说什么都是在浇油,答道:“还好。咳咳咳……”天知道这股气偏在这时倒行逆施,让他控制不住地咳嗽,咳得面红脖子粗。
      “来人!”慕轲朝外喊,“抬少庄主回去!”
      “爹我今天的字还没写呢!”慕承炎叫嚣道,又凝神一望,道:“爹,你是不是有事?”
      那进来的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因为他们的少庄主正双手握紧桌角一副大义凛然岿然不动的样子。
      慕轲先对慕承炎说:“没事。”继而命令道“还不动手”。
      一个时辰后,慕轲收到了慕承炎的两张字,上面潇洒地写着四副药膳,他仔细端详许久,对这方子上的效用深以为然,且决不会苦。
      他笑骂一声:“混账东西。”又陷入了对这两个孩子深深的忧虑之中。
      待到慕承炎好得七七八八,夏天随之十里九无,荷叶变黄剥落回水,莲蓬折断了脖子,身首异处,鲤鱼不小心撞到坚硬的茎便昏了头,四处打转,天上偶尔飞过几缕长须云,散了又飘来,候鸟成群迁徙,打头的那只难免任重道远,身先士卒。
      不知肃杀的季节惹人心神不宁,还是反复的人看什么都是衰败的。
      这天,何管家传来一个噩耗。
      慕承炎停住了咀嚼,筷子顺着虎口滑落,目光空洞如枯井,米饭坚硬如铁砂,但他最终强忍着这份粗粝寒冷,大嚼着吞了下去,拉得胃里要积血。
      “这个消息先保密,尤其对清烛。”
      何管家应了一声便严令下属照做,他半刻不曾停留地策马出庄,当务之急是把出门应酬的庄主唤回。
      清烛这天下午并不想出门,几个月来,她已把山庄的砖瓦都踩摸遍,依然插翅难飞。易水山庄是个笼子,醉花间是其中的小笼子,都是笼子,在哪都一样。过几日便是贺先的寿辰,她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去贺府。
      然而来了个不速之客。钟郁明甚至没有敲门,便如入无人之境般推门。清烛拨弄香炉的手倏然停住,小失则立时缩到清烛身后,探出头来张望,方巢腾地从坐上弹起,一触即发。
      钟郁明与方巢对视良久,目光凶狠得要吃掉对方。清烛想不明白方巢要置什么气,钟郁明在方巢那里,应该只是一个作案未遂的护卫而已。
      直到钟郁明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他嘴唇微翘,轻蔑地似笑非笑,从鼻孔“哼”了一声。
      之后看了一眼清烛便转身离开。
      清烛马上跟了上去,小失从背后捞起她的胳膊,焦急地连连摇头,“小姐你要做什么?”
      清烛推开她颤抖的手,临走前拍拍她的手背,便跟着钟郁明出门。他正打开醉花间的门,这让清烛不免怀疑,他应该是飞檐走壁进来的。
      两人走得匆忙,中途所有侧目欲上前的护卫都被钟郁明一一瞪回,留下那些人在一旁交头接耳。
      在拐进那修剪得绝无旁逸的两排枫树中的青石板路之前,清烛依然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何处。那一整块青石板直通祠堂,钟郁明站定以示这就是终点后,便悄然消失在了叶片稀少的林木间,自始至终相对无言。
      她踩碎了一路的落叶,筋脉断裂反复回响,心中隐隐不安,脚下随之犹豫不决,这般冷肃她从未在易水山庄感受过。
      前方却分外热闹。
      慕承炎背对着门口跪着,直挺如绵雨泡不烂的树干,正对着数十个牌位,四五层呈阶梯状摆在案上,易水山庄的地基,大概也是尸骨夯实的吧。
      清烛无暇再想死人的事,因为在慕承炎的右后方,正由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举着荆杖一下下鼓点般抡向他的背,当然,他纹丝不动。
      清烛却动了。她直冲过去,双手一拦,夺过那荆杖,接住了向慕承炎来势汹汹的最后一杖,手也被震的生疼,疼得似要把眼泪从眼眶中打出来。
      那女人本是力气巨大,但她万不会想到清烛的突然出现,稍一诧异,回神时发现已被抢夺了凶器。
      她一张罗刹脸,“放肆!祠堂重地,也是你随便撒野的?!”那女人说着,便去抢夺清烛手里的荆杖。她哪里知道,掌握到清烛手里的东西,除非她自己松手,否则,死了也要拿去见阎王。
      慕承炎爬将起来,面目青白,见两人争执不下,先劝那女人,“季姑姑,清烛年幼无知……”
      话未说完,祠堂外进来一白发苍苍的老妪,鸦青色衣裙里枯瘦如干柴,手执赤金色拐杖,莫说她拄着拐,分明是那拐倚靠着她。面部紧张,似一整支军队整装待发,因瘦而眼球突出,精光闪闪,凛然生寒,活像是从旧坟里爬出来的僵尸,全屏一口怨气吊着。
      “太君……”季姑姑向她颔首,手里的劲道丝毫不减。
      “快丢手,跟个孩子争,像什么样子。”清烛听着这鬼气森森的声音,鸡皮疙瘩已数不清掉了几层。
      季姑姑这才松开手,剜了清烛一眼,上前几步,立定在太君身边。
      太君残眉一挑,望着清烛,见她怒目而视,温婉颜色下竟多了几分英气,莫名地令人生厌。
      清烛被她盯得发毛,也不示弱,那双眼睛几欲吸尽她的元气,于是不看,而且数她的眼睫毛,一只眼一只眼地数,然而直觉又分明告诉她,这纤长浓密的睫毛应当是美人的专属。
      任谁都忍受不了这般漫长的沉默,慕承炎最是如此,他上前拱手道:“太君,清烛年少冒进,不懂规矩,还望太君宽宏大量,不要怪罪。”
      太君听了这话,枯木般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眼睛一眯,猫一般,幽然道:“让你起来了吗?”
      慕承炎见太君丝毫不理会自己先前的话,便知大事不妙,嗫嚅着说“是”,又转身撩起象牙色长襟,双膝一曲,跪在原来的位置,期间看着清烛微微摇头,告诉她走为上策。
      清烛似没有看到般仰着脸看梁柱,任慕承炎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
      “既然不懂规矩,那就要学。”太君向季姑姑一示意。
      季姑姑略一点头,向清烛走去,她甚至扶了扶身子,“请小姐把荆杖给老奴,与少庄主并排跪在列祖列宗前。”
      清烛不动。
      “清烛!”慕承炎沙哑的声音几近乞求,他当然不求清烛心甘情愿,她只求她能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是他已不能保护她了。
      “我要是不呢。”清烛轻描淡写地说。眼睛却看着太君那张老脸,强忍着不让狂跳的心脏覆盖欲作呕的姿态。
      “季华,不必客气了。”太君也不愤怒,她甚至十分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季华也是等待多时,抓猫一般双手张扬着扑向清烛,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一手握住那荆杖,另一只手便要去抓清烛的头发。
      慕承炎听得身后“啪”地一声,再也跪不住,“腾”地站起身,将清烛护在身后,正欲开口求情,只见季华左手捂左脸,嘴角残着血道,眼圈憋得通红,仍咬紧下唇不出声。他这才知吃亏的不是清烛,心也放下了一半。
      “来人!”太君拉回季华,向外喊道。
      祠堂外两列八人疾风般站到太君身后,面无表情地充当他人的武器。
      “玉清烛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罚杖五十!”
      前四个护卫由中间分成两拨向清烛奔来,慕承炎早已瞅准了空子点穴,谁知清烛正从身后走了出来,两手一松,荆杖“当啷”落地,亦是投降之意。
      就在慕承炎疑惑她还有后招,四护卫放松警惕,季华怒气稍泄时,清烛右手一探,抽取就近护卫腰间佩剑,直指太君的咽喉!
      易水山庄的剑总是最好的,薄、轻、利,满室寒光,亮如白昼!
      “啊!”季华惊呼一声,也忘了脸上的热辣,就向清烛扑去。清烛求之不得,因为剑片轻得发颤,稍有不慎就会颤破太君的脖子。
      幸而慕承炎及时拦住,否则清烛就要梦想成真了。
      八名护卫被清烛喝退,在青石板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季华如剩一魄,死死地盯着清烛手中的剑,仿佛要把它盯断一般。慕承炎在一旁又求又劝又恐吓,可也不敢上前争夺。清烛纹丝不动地把着剑,同太君一样,没有眨眼。
      “让他们退下。”清烛对太君说。这样的阵势太小了些,即使无所恃,清烛也无恐的。
      “休想。”太君咬着牙根说,冥冥中,她竟然想试探下眼前这个少女有没有胆量杀她,如果没有,那太君可要失望了,因为之前对她的高估。
      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竟能僵持了仿佛千年。
      达达马蹄声渐近,慕轲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庄,虽然他是那么地马不停蹄,终究没能让迟早会发生的事延后一些,再延后一些。
      清烛僵硬地举着剑,有些恍惚,她斜目一看,慕轲和何管家一前一后下马走近,两队护卫侧身让道,颔首示意。何管家停在门外,眉心更深,捏着手心里的汗。慕轲进门,靴子发出有条不紊的达达声。
      他站在清烛的左边,反手拨开慕承炎,慕承炎不想这力巧劲十足,毫无防备,生生倒退几步,直撞到那根黯色梁柱上才停下,他心气一顶,稍站定便上前一步,束手立于一旁,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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