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吟诗人&玫瑰大盗》巫女的低语

18、试探

　　几日不见，佩里看上去竟有几分清瘦憔悴，看来密信被夺走对冒牌游吟诗人打击不小，珀西冷眼打量着佩里，游吟诗人一袭光泽深沉的黑色“祝祷之丝”修士袍，银线勾边，衬得英俊的姿容端肃简雅，倒有一种清苦修士的风范。珀西嘲讽地想，哼，真正清苦的修士可穿不起“祝祷之丝”，就他这身修士袍可抵得上两座小静修堂呢。

　　珀西和马修面前的橡木圆几上，早晨采撷的紫罗兰新鲜可人，黑陶花瓶下随意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经书，一串暗红色念珠。珀西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经书封面上刻着圣玫瑰十字会的纹章，颗颗念珠泛着年代久远的幽暗光泽。以珀西的感应力，还能隐约感觉到微弱的法力波动气息。似乎是在念珠的玫瑰刻纹中蕴藏着小型阵法符文，有帮助安抚焦躁，让人心神安宁的作用。

　　“噢，这是紫衫木玫瑰念珠。难道是圣玫瑰十字会的圣物？”
　　这带着思索之意的自言自语，让正在为自己斟茶的佩利手一抖，花草茶差点洒出杯外。

　　佩利稳了稳神，明明这是马修的声音，佩利却猛然望向珀西，只见珀西正低头啜饮银杯中的花草茶，他一言不发，闭目专注地回味着大陆顶级花草茶的甘美清芬，在午后淡金色暖阳中，清秀的面容恬静而惬意，弯长的纤睫微颤，如同蝴蝶的纤须因为轻吻到花蕊而轻颤。

　　自从受过茱莉娅嬷嬷指点后，“圣玫瑰十字会”这个名字在佩利心中成为一个神秘莫测的存在，陡然从马修口中如此随意地说出来，让佩利恍惚觉得——怎么这个团体就跟王都民众每周去做礼拜的北区教堂、南区教堂一样普通而日常。

　　在珀西静雅淡泊的身影边，圆敦敦的马修用肉乎乎的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念珠，难掩满脸兴奋，“这款式，还有一种特别的气息，我确定是当年圣玫瑰十字会的念珠！”马修忽然抬头，压低声音问道，“佩利勋爵，你知道圣玫瑰十字会么？”

　　“嗯，咳，咳，听说过一些传闻。”佩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故作神秘的提问。这语气简直就像在八卦——佩利勋爵，你打算在陛下的结婚纪念宴会上献给王后殿下什么曲子？没事，先告诉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原本准备好的旁敲侧击，步步引诱，点滴试探，所有的策略全都乱了阵脚。

　　佩利眼角的余光留意着珀西，他依然在自顾自品茶，仿佛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喝茶，什么声音都不能干扰他。

　　“额，马修主教，能和我详细说说这个‘圣玫瑰十字会’么？”佩利笑道。

　　在佩利期待的目光中，马修开始兴致勃勃讲述起来，大致内容和茱莉娅嬷嬷告诉佩利的信息差不多。只是马修在讲述中似乎充满景仰。
　　不过佩利很快理解了，之所以茱莉娅嬷嬷知道，马修知道，甚至溪柏修道院中就有当年圣玫瑰十字会建造的迷宫和圣堂。因为这个神秘消失的圣玫瑰十字会当年和教会关系密切，甚至有一些教士也是圣玫瑰十字会的成员。但是为什么会忽然消失，他们却都在这一点上不约而同噤口，但佩利发现，马修闭口不谈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而茱莉娅嬷嬷和溪柏修道院的鲁特院长是不愿意提及。

　　大致内容，佩利已经相当了解了。聊出这个话题只是为了观察对方的情绪反应。佩利只好一面假装专心听着，时不时用“嗯？哦！原来如此！”礼貌地敷衍着马修，配合着与内容契合的惊叹、微笑来激励马修的讲述欲望，一面偷眼观察着珀西。
　　这位斯文的学者一派习以为常的样子，一面倾听着马修滔滔不绝的讲述，一面安静地喝茶。珀西今天是一袭浅象牙色“祝祷之丝”对襟学者袍，柔和的色调融入周围的环境光影中，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珀西细细啜饮了几口花草茶，轻轻放下杯碟，用丝帕擦拭了一下唇角。他轻微动作带动的反光中，衣襟袖口以银丝精绣勾边的玫瑰纹闪过淡芒，让佩利心中微微一动。

　　根据茱莉娅嬷嬷的提示，佩利对王都的贵族社交圈做了一番调查和筛选。其实珀西的可疑度相当低。平时喜欢以玫瑰花为纹饰的男士不下百人，有的经常穿着以玫瑰纹勾勒衣襟的衣服，有的喜欢在铠甲、盾牌、剑上刻玫瑰花，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勋爵常常在领口插一朵新鲜玫瑰，这样方便随时随地献花给美貌贵妇们。

　　剔除年龄、身材，再加上红发这一特征。最后总共有十几位可疑人选进入佩利的视野，其中5人最为突出。菲力勋爵、伍斯特勋爵、霍茨波勋爵、珠宝商亨特·威廉、建筑商珀西·默森。

　　除了珀西，其他人都是红发，而且对古董珠宝收藏有极大的兴趣。

　　珀西，不知道为什么，佩利很难说清对他的感觉，首先发色不符合。珀西的存在感也十分稀薄，让人极其容易忽略他，也许是他的气质太过轻盈、太过淡泊，佩利常常会有一种错觉，仿佛寒冬的罡风稍迅疾一些，他就会在凛冽的寒风中缥缈消散，这让佩利常常产生微柔的怜惜之感。但同时，佩利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佩利感到即便珀西不是玫瑰大盗本人，也可能和石匠兄弟会有关。根据他的调查，默森家可是王都一带石匠行会的首席委员。

　　石匠行会和石匠兄弟会到底有没有关系呢？他会是“玫瑰大盗”的同伙么？这个念头时不时让佩利心中一揪。

　　想到那个神秘面具人，佩利就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可恶的家伙扒光了吊起来狠狠痛揍一顿。而只有抓住这神秘人，揪出他背后的石匠兄弟会，佩利才能真正感到安全，才能让一切重新回到掌控中。佩利才不相信什么兄弟会中立誓言呢。他只相信自己的拳头能把握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急火燎地想要快点抓到可恶的神秘人，但每当理智地排查到珀西时，佩利心中仿佛悬着一块巨石，压得他胸口闷闷塞塞，仿佛有什么想冲出胸口，却又有几分酸涩浸透胸膛，他又希望这块巨石能早日落下，又有些无由来地担忧着，不知道该不该盼望它落下。

　　就在佩利斟酌着如何把他请来试探一番时，珀西居然主动到溪柏修道院来探访了。虽然礼数周到，但佩利竟然有一种感觉，珀西似乎是拗不过马修的请求才勉强来的......

　　在得到教廷与王廷和解的消息后，珀西等了几天，发现佩利并没有新的动静，不再搞事的游吟诗人让他感觉有些无趣。马修又念叨着想去探望“大好人”佩利勋爵，珀西便带着设计图稿来了，想趁这趟把穹顶高度的式样定夺下来。

　　谁知，马修一见到桌上的念珠就开始不停唠唠叨叨不相干的东西。

　　端坐在午后的暖阳中，珀西端起银杯，低头细细嗅着花草茶的芬芳，还是上次的配方。冒牌游吟诗人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不过他这里的茶和点心倒是相当不错的。

　　珀西承认，作为赝品，这两件东西已经做到极致了。但破绽如此明显，就像往漂洗洁白的羊毛上扔上了一团污泥。当年的圣玫瑰十字会主张勤勉磨砺心性，不会制作这种帮助安抚心神的念珠，以免修习者对外物产生依赖。即使祈祷用的念珠是有附加暗示的，外表、质地也和普通念珠毫无分别，需要修习者靠自己的探索发现奥秘。

　　经书，念珠，那是当年参与学术探讨的教士们喜欢随身携带的个人物品。并不承载圣玫瑰十字会的核心精神。

　　圣玫瑰十字会曾突然间神秘消失，传说留下了惊人的宝藏，如今禁绝民间研习炼金术，但越是禁止，越是会激发人们的好奇，在贵族圈中，追寻圣玫瑰十字会的传说是一种有些隐秘的时尚，珀西自己就做了一些赝品流通到黑市上，获利颇为丰厚呢。这些笨蛋贵族的钱真好骗。

　　珀西唇边噙着礼节性的微笑以掩饰心中不屑，冒牌游吟诗人也开始跟风玩这个了，可真会附庸风雅。他就是个装模作样的骗子。

　　“珀西，你一向博学，对此有何见解呢？关于圣玫瑰十字会？”佩利假装不经意问道，目光灼灼，饶有兴致地望着珀西。

　　珀西用丝帕轻拭了一下唇角，虽然那里并没有沾上蛋糕碎屑，然后端起银杯浅啜一口花草茶，悠然一笑，“相信我，即使您对传说中的圣玫瑰十字会一无所知，只要跟在我们马修主教这位玫瑰会专家身边，不出半年，你就可以写一篇关于圣玫瑰十字会研究的论文了，什么传闻啦，宝藏啦，什么素材都不缺，以您的口才，说不定还能唬得圣灵学院成立宝藏研究小组呢。”他拍了拍马修的肩，“能打扰一下亲爱的玫瑰专家么，我要和佩利勋爵聊一下我们伟大的行宫了。”他拿起图稿卷在马修面前晃了晃。

　　珀西随手拿起桌上的念珠和经书递给佩利，一面指挥马修把茶杯和点心托盘移开，腾出桌面来让他好铺开图稿，动作优雅轻快。他甚至都不曾瞧过手中的念珠一眼。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图稿上了。

　　佩利从珀西手中接过念珠和经书时，望着珀西袖口银丝精绣的玫瑰纹，心中充满复杂难言的滋味。佩利不知道是珀西掩饰得好，还是他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串念珠和经书是他精心制作的赝品，经书的封面上赫然就是当年圣玫瑰十字会的纹章。这两样东西特意放在桌边是“诱饵”，用来测试观察嫌疑对象的反应。五个重点嫌疑对象中，已经有三人对“诱饵”表现出兴趣，会偷偷瞄几眼，或者假装不经意翻动把玩一下。

　　像马修这么坦率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真是太出乎佩利预料了。

　　但是马修绝对不可能是怀疑人选。佩利回想起夜晚红发面具人高挑修长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把圆敦敦的土豆先生从心中的怀疑名册里划掉了。

　　“佩利勋爵，”珀西的指尖划过几份设计图稿，“这几个图样还请您最终定夺。”他抬起头笑吟吟道，“在这之前还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您。”

　　佩利发现，这些穹顶式样旁标注的高度都比那个让他烦恼的高度矮一半。珀西既然带了这些图样来，意味着王廷和教廷之间已经达成和解，佩利不用夹在当中背黑锅了。

　　佩利心中一暖，珀西即便对他再冷淡疏离，也确实为他解决麻烦指出了明路，消息来的这么及时，说明这些日子珀西一直在密切保持和教廷高层人士的沟通，以便随时获取内部消息，而且他这么一个娇贵小少爷每天都亲自去危险的施工现场督导施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设计方案又遇到最难定夺的波折，工期却一直没有耽误，佩利这番任务将会圆满完成。

　　“珀西，谢谢！”佩利蓝眸明灿如阳光下浩渺的粼粼海波，珀西一时不习惯这真诚热切的凝视，略略侧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不用谢，我也没做什么，都是龙后的斡旋努力。至圣大主教将为陛下的北境之征捐献一大批物资，超过教廷往年对征伐事务的全部捐赠总和。还将派出圣十字骑士团参战以协助塔伯元帅。陛下也投桃报李，大笔一挥，对教廷的封地勘定维持原先的约定。至于行宫营造，据内部消息，陛下新的指示——要求表达对神圣信仰的虔诚。今天早晨戈登子爵已经被召见了，等他回来，您可以问问他。”珀西端起盛着花草茶的银杯，祝酒一般向佩利致意。

　　“好了，佩利勋爵，就快些定夺式样，今天敲定下来，明天就可以直接搭建筋梁了。”珀西催促道。

　　佩利察觉到他公事公办的催促语气中，隐约有一丝松快意味，佩利仿佛感觉到珀西未说出口的心声，他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以后就不用和眼前这人多见面了。

　　他竟然这么讨厌我？这迟来的认知驱散了佩利心底的柔软，仿佛心中那座春意盎然的花园瞬间冰封荒芜，珀西衣襟的银丝玫瑰纹泛着冷光，刺得佩利心中隐隐作痛。

　　啪！佩里一手拍上桌面的图稿。

　　“我最近在这里清修，见到一处造型非常特别的建筑。每个角度都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之美。是不是可以设计成那样的穹顶呢？来，珀西，你一定要来看看，就在溪柏修道院中。你一定会为它着迷的。”佩利绽放开迷人的笑容，周身散发出热烈亲和的气息如同海潮般袭来，仿佛要把珀西整个包围吞没掉。

　　那里是一处真正的遗迹，当年圣玫瑰十字会留下的圣堂，佩利早就做了布置，那是对圣玫瑰十字会有特殊感情的人是无法抗拒的陷阱。

　　“是嘛？佩里勋爵，带我们去看看吧！”马修的目光充满好奇。“珀西，我们去看看吧。”他央求道。

　　“好啊。”珀西道。虽然他觉得佩利有些挑剔，身为御用建筑商的职责就是要尽全力满足王廷的要求。佩利勋爵和戈登子爵都是雷哲王钦定的工程指定负责人，对于履行建筑商义务，珀西向来敬业，没有丝毫不耐烦，珀西爽快地应下了。

　　佩利眼瞳猛一收缩，果然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

　　珀西，真的会和那人有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