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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唤吾之名 · 贰 ...


  •   火宅佛狱的噬魂囚,历来是关押首恶重犯之处,里头长年笼罩着一股昏惑暗沉的血光,大约是千百年来亡命于此的死囚们冤魂不渡、阴气不散,才使得这一方牢狱里透骨生寒。

      他背着手站在其中的一间牢房外,目光安静地穿过厚重的木栏,落在了对面的昏暗不明的石墙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绿的袍角垂坠在地上,墨绿的长发披落在身后,他沉默地伫立在那儿,无声无息,连呼吸都微弱的难以捕捉,只偶尔吹来了一阵阴冷的地风,发冠后束着的孔雀尾翎便随之轻轻曳动,这才让人惊觉,原来时间从未凝固。

      枫岫踏进此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背影。
      本就色调深沉的绿,又是在这血雾缭绕的牢狱里,更让人觉得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皱了皱眉,脚步未停,攥在手里的羽扇一下一下地将风扑在胸口,一直走到那个人身后。

      背手而立的人察觉到他的靠近,却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

      “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离开。”

      语气冷漠,语调平淡,背着身的他微微侧过头,于是站在身后的枫岫便只能看见垂下的墨绿的发,和薄而抿紧的唇角。

      仿佛是没听到对方驱赶的话语,手执羽扇的人此刻有些出神。
      眼前这样的一个背影,是这多年的仙山生活仅有的几次会面中,对方在他面前展露过最多的姿态,暗沉瑰丽的孔雀绿里,翎羽勾勒的长袍一如从前那个战无不胜的佛狱之侯,只除却那格外的沉默。
      即便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而答应了这场匪夷所思的重演,除非必要凯旋侯也绝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之前他还需扮演着拂樱,一身粉衣时尚且能同他嬉笑怒骂,可一旦结束的指令响起,只消一个转身,落入枫岫眼中的,便又只是一个沉绿如墨的背影。
      这人分明不排斥自己曾身为拂樱的那段过去,却又似乎极其不愿再展露拂樱的模样。
      尤其是在他面前……

      眼底浮现出些许惑然的苦恼,枫岫叹了口气。
      “你最后,是看到了的吧。”
      枫岫抬了头,同样将目光落到对面晦暗的石墙上。
      “时至今日,枫岫的心意未曾改变,我早已不……”

      语至一半,始终背对着他沉默的人忽然出声打断:
      “吾说过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马上离开。”

      被截住的话让枫岫心下一沉。他不明白,为何如今两人连说上一句话都这般艰难,但又不想就此顺应着退开。
      于是他歇了开口的心思,只是安静地立在原地。

      身后另一人的气息扰的人心头烦乱,凯旋侯皱了皱眉,转身间挥出了袍袖的气音。
      他要离开。
      可是一只手横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沉了眸色,佛狱之侯侧头对上那人望过来的眼睛。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他压着嗓音慢声开口,嘴角扯开的弧度有着近乎恶意的嘲讽:

      “曾经那样惨烈的结局,都还不够你认清现实吗……”
      “还是说,是这几日来虚假的重演,让你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眼神的对视枫岫不曾退让,对方的话却让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你说什么。”

      “呵。”
      绿意暗沉的人移开对视的目光,微启的唇轻泄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气音。
      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前方,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冷漠而刻薄。
      “你想假作不知,吾倒不介意提醒你……”

      伸手挥开对方挡在他面前的手臂,凯旋侯与身边的人错身而过,黑纱的披风在身后扬开决绝的弧度,将最后的判决抛到身后。

      “吾,非是拂樱。”

      远去的背影隐入长廊尽处的深暗,脚步声渐轻渐远。

      充斥着暗沉血色的空间里,只身着紫色长袍的人独自立在那儿,小小的空间里,属于另一人的气息已然散去。

      非是,拂樱……

      攥紧了握在手中的羽扇,枫岫慢慢地转过了身,通透的目光像是能穿过那条火光昏暗的长廊,追着那离开的人而去。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你明明不是那么想的……

      你到底在否认些什么……
      好友,拂樱。

      又或者是……

      凯旋侯。

      ——————————————————————————————————————

      猩红玷染了淡薄的唇角,顺着肌肤的纹理濡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又一路汇聚滑落到微微低着的下巴,终于坠不住地、无力跌落在冰凉肮脏的石板上。
      一滴又一滴的血,在昏暗里砸地粉身碎骨,连同那曾经的尊傲与辉煌……

      破碎的喉挤出嘶哑难听的气音,惨痛混杂着凄厉,在这噬魂囚回荡的鬼哭声中,谁又比谁更绝望……

      耗尽了气力,伏在地上的人克制不住地颤抖,是因为痛还是别的什么,早就已经说不清楚,荒谬的憎恶的绝望的怨恨的齐齐涌上,他竟是有一瞬间想笑,然而喉口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从皮肉里滚烫焦灼地剧痛着。
      莫说是笑,哪怕只是一个张口的动作,他也已无力做到。

      最终他拼尽了全力,也只是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

      目光失焦地望着咫尺的石墙,昏暗里他早已看不清什么,那几个字却像用火灼的刀子一笔一划地刻在了他的血肉里,似嘲讽又似悲悯。
      闭上眼睛,喉咙深处的那种火烧般的疼痛仿佛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要将他烧成灰烬。

      但他还能忍受,因为这远比不得此刻心头蹿起的另一种痛。

      那令他无意识地收拢了手指,指尖在粗糙的石面上死死抵磨,渗出带着血色的无望来,钻心透骨

      哈,哈哈……
      原谅?你说原谅?
      哈哈……

      瑰丽的孔雀绿勾着金线纹缀的边,华美的袍铺散在草屑里,像一只垂死的蝶。
      他跌落在尘埃里,有一把火从身体里烧出来,要将他焚至殆尽。
      皮肤却冷的像冰。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始终肆虐的痛似乎终于要缓缓消下了,他慢慢地止住了颤,只是安静地伏在那里。
      空荡的目光落在虚无之中,几近微薄的意识,令恍惚的他仿佛听见有人在笑着说话,一点熟悉又一点陌生……
      他想不起来那是谁了。

      森冷阴暗的牢狱里,幽幽的鬼哭声还在四下回荡。
      尘埃里,是谁的沉绿覆着黯淡的血色,逝尽了华光。

      “———— cut! ————”

      “很好,很完美!这一场可以直接过了。”
      “……今天就这样,结束了,大家收工!”

      戴着各色面具的众人闻言一声欢呼,吵吵闹闹着各自散开收拾道具去了。

      凯旋侯撑着地面站起身来,伸手随意地擦了擦嘴边沾染到的血色液体,在手背上便抹开了一道肆意的红。

      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应该不是动物的血,虽然看上去跟真的血很像,但完全没有血的味道,反而尝起来还隐隐有一丝甜味。

      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袍,他无意识地开始回忆那个时候从嘴里溢出来的血,究竟该是什么味道的,回过神时,那一帮所谓的剧组人员已经非常善解人意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于是空荡荡的噬魂囚里,只剩了他一人。

      是的,今日的这一场独角戏,没有多余的旁观者。

      咒世主能理解,凯旋侯想必是不愿让人围观这今日的一幕的,故而非常体贴的没有来“探班”,而既然王都已经率先表了态,佛狱众人自然也就不会再凑上来,即便是当年因自身难保而错过了这一幕,如今想来补一场好戏的太息公,如此一来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偃旗息鼓了。

      然而有一个人,却不合时宜地来了。

      这个人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到来,又在还未结束的时候就悄然离开……
      那个时候,牢里的人正颤抖着手指抚过墙面,血像是不要命一样地往外流。

      凯旋侯当然是知道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追究到底,那个人本也有资格站在那里,去见证他所预言的,这一语成谶的悲惨结局。

      所以嘲笑也好,怜悯也罢,他要看,他就让他看。

      看够了,就离开。

      一身沉绿的人低着眼站在那儿。
      他面朝着石牢昏色的墙,黑纱暗纹的披风自肩头铺落,一直垂到地上。

      枫岫主人……
      吾并不介意,将这惨淡荒谬的结局坦露在你面前。

      只是自此之后,你当明白……

      他面无表情地抿着唇,抬起的指尖轻轻划过粗糙的墙面。
      新刻的纹路隐在昏暗里,末尾飞起的一笔压在他指腹之下,像是在碾断最后的无望。
      凯旋侯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挥起一掌,气劲拂过墙面,登时落下细细密密地一层石屑来,将那些痕迹生生抹平。

      ——结局,已定。

      空荡的石牢里寂静无声,于是身后愈发接近的脚步声便清晰可闻,他垂首捻去指尖残留的石屑,眉间似聚起了一瞬间的疲惫,一路浸染到他出口的声音里:

      “为何还不离开。”

      羽扇掩在胸前,枫岫人身后驻了足,却一言不发。

      眼前的人似是对这样的沉默起了不耐,转过身来时眉头深锁,眼中残留着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晦暗。
      拢在袖里的手下意识攥了起来,枫岫盯着那淡薄唇角边草草抹开的红,明知那不是真的血,却仍是控制不住地提了心。

      因为那曾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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