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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唤吾之名 · 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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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日昏暗如夜、鬼气弥漫的火宅佛狱,这一日依旧是万年如一的森冷与沉寂。
幽暗的密林间,白发的男人弯腰将怀里的人缓缓放下。
白玉的棺椁,散乱的紫发,白纱染着浅浅的红覆在面上,掩去了那一双原本慧亮的眼睛。
一双即便是除去了那一段遮掩的帛布,也不会再睁开的眼睛。
寥落的枯木后立着一道人影,面无表情亦毫无动作,只是沉默地、远远地看着。
远处的密林深处有不知名的鸟儿低低地啼,像是鸦鸣,却又比之更为哀婉沉落,只衬得这一幕愈发的凄寂。
不知过了多久,白发的男人动了。
他推着棺盖发出玉石摩擦的声响,厚重的玉盖往前推进,一点一点地隔断了昏暗的光线,连同那人宛若沉睡的面容。
最终,彻底阖上了一切。
“———— cut! ————”
突兀的一声喊在静默的四下响起,在场的诸位似乎都愣了一秒,随即整场肃穆的氛围便松懈了下来。
迦陵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又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
比起那一次,这回抱起这人似乎吃力了不少,果然是仙山的生活过得太滋润了吗……
“咚咚!!”
他正出神地想着,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什么敲击的声音,这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想将棺盖挪开。
只是才推开一条缝隙,里头就像是有什么迫不及待地加了一把力,轰的一声就把棺盖给掀飞了。
差点被糊一脸棺材板的佛狱守护者:“……”
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棺沿上,里头的人借力坐起,一把扯下蒙在眼上的那块纱布,一双明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睨过来:
“以前总是听你们火宅佛狱的人哭穷,这出品的棺材倒是做的实打实的坚固厚重,居然还内设机关只能靠外面的人打开,这是亏心事做多了怕死人再爬出来不成。”
看眼前人虽似从容自若,呼吸却不似平日里平稳,便知他大约是被憋着了才有些上火,站在一旁身形伟岸的男人本就不善言辞,也就不多作争辩,只当没听到,兀自回头去看另一边围着的一圈人,素来沉稳的目光竟隐隐流露出一丝忐忑来。
揉了揉眉心,枫岫看对方这幅紧张的样子,也熄了火气,撑着边沿站起身,一步跨出了身下的棺材。
十二次NG,尽管作为一个全程无对话无动作只需要被抱进棺材的“道具”,枫岫对于被反复关进一个不透风不漏气全方位封闭而且一旦关上自己还打不开的棺材里,哪怕是玉石材质的棺材,仍旧是十分的拒绝。
这还是撇开生前那些令人心塞的记忆不提呢……
另一边,不知是不是看不过去守护者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红狐九尾扭着纤细的腰身凑到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旁边笑:
“狐狸先生,这一场这样就算过了吧。”
“叫我导演。”温和的男音似乎带着些无奈。
彩绘的面具斑斓华美,额上描着龙飞凤舞但不知有何意义的“霹雳”二字,这人点了点头:“嗯,行了,这场就这样吧。”
随后他扭头对不远处另一个带着兔子面具,额上同样绘着“霹雳”字样的人喊道:
“兔子,让他们收拾一下,准备下一场!”
那人扭头像是往这里看了一会儿,沉默了一阵后慢吞吞地说了一句:
“叫我副导演。”
声音平稳地有些温吞。
随即他转身走向了那头扎推带着各种形貌不一的面具的人,看来是去完成前者交代的任务了。
另一边迦陵在听到那一句“行了”之后,就再没心思听下文了,身披甲袍的男人面上虽仍是一派八方不动的坚毅沉稳,心里却仿佛正有个小人儿欢呼着兜圈儿撒腿狂奔。
旁观的一群人里,咒世主欣慰而赞赏地冲他点了点头,背着手离开了,太息公则甩了一把袖子勾着红唇走上前来:
“迦陵,真看不出来啊……”
眼前的笑容意味深长,虽知是调侃居多,但向来老实的守护者看在眼里,还是不免有些头疼。
要讲太息公此话的缘由,便要说到这十二次的NG,虽说迦陵是木讷了点,但毕竟是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怎么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掉链子。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事实上,第一次上场时他状态其实很不错,抱人、迈步、弯腰、放下、沉默五秒、阖棺,一套动作他做下来行云流水顺畅无比,然而就在他以为可以一条过的时候,带着狐狸面具的导演忽然发话了:
“迦陵,你漏了一个动作,再来一次。”
一头白发曳在胸前的守护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细细地将记忆梳理了一边,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遗漏的地方,却仍是老实地走回原位,秉持着严谨认真的态度按着记得的内容尽可能还原地又来了一遍。
于是枫岫被第二次放进了棺材。
然而……
“——卡——!”
狐狸面具的导演颇为苦恼地看着那头一脸无辜的人,只得端出一副苦口婆心的语调来:
“迦陵啊,我们拍这个的目的是完全还原当年的故事,要的是绝对的真实,切不可有一丁点的掩藏,让流传后世的历史留下不明的虚点……”
闻言,白发的男人一脸坚毅地点头,然而后脑勺翘起的几根白毛仍是在冷风中茫然地晃荡。
显然十分满意他良好的态度,狐狸导演的语气又轻了几分,带着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所以即便有些作为,以如今的你们来看已经认为不妥当了,我仍然希望你们能将之演绎出来,让世人看见有血有肉的你们,有对有错的过去……”
应着他的话,男人依旧老实地点头表示赞同。
导演见状,声音愈发温和了:
“那么,既然你明白,等一下就不要再省去摸脸的动作了……”
男人低着下巴又想点头,忽而察觉不对,身形猛地一震,后脑支起的几根白毛顿时跟着一抖。
什么……?!
他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摸……脸?”
导演看他一副震惊疑惑的样子,虽有不解却仍是好心地补充:
“就是那时你抱着枫岫放下去,起身的时候手不是有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吗?这个动作很重要,是体现你人情味的重要一环,切记不要遗漏了!”
话音一落,全场静默。
“……?”
“…………!”
“………………?!”
在场不明情况的围观人士们,在这一刻均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场中央的男主角,眸光深沉。
与此同时的内心戏却是异常欢脱。
经翻译,以上省略号内容大约是——
“没想到看上去老实木讷的迦陵,原来是这样的……”
“嗯?怎么是对枫岫?那寒烟翠是怎么回事?”
“这也忒劲爆了,凯旋侯呢?快喊他来!”
“楼上的是想被打死吗,这俩生前那点别扭还没闹完呢,这会儿来万一吃醋暴走谁压得住?”
“话说回来,这种细节导演是怎么知道的!?”
“啧,这样的八卦都能被导演挖出来,跟狐狸沾边儿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善茬……”
唔,后面几位似乎是歪楼了?
罢了,还是来看看我们老实稳重面无表情的男主角这儿面临的情况吧。
站开一段距离的咒世主用一种仿佛是重新认识他一样的眼光看了他一阵,随后包容地点了点头。
太息公提起长袖掩住红唇,一双勾画精细的眼从上到下来回扫视了他好几遍,细长的眉挑得老高。
站的离他最近的枫岫,手里还拽着用来蒙眼睛的那块破布,斜睨着飘过来的眼神里却闪着意味不明的暗光。
默默地将面无表情皱成了苦大仇深,白发的男人终于想起来应该为自己辩解一下:
“可是我没……”
“注意了!人物入场,工作人员各就各位,准备开始了!”
虚弱的尾音淹没在导演高声的指令中,男人被推到了指定的位置,一旁的枫岫已经很自觉地蒙上了眼睛,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被抱进棺材。
以一种放空的状态,佛狱守护者一脸僵硬地度过他的第二次重拍,自此收放自如的良好状态一去不复返。
接下去等待他的,就是一场NG复NG的人间惨剧。
所以才会有太息公走上前来的这一句调侃。
在终于脱离苦海的此刻,白发的男人看着面前眼睛咕噜噜转的佛狱三公之一,长久的相处之道告诉他最好马上想办法转移话题,否则就得面临另一场的水深火热。
面目端正性格老实的佛狱守护者一脸正直地看了一眼稍远处的一棵枯木,干瘪的树干遍布苍老的纹路,只几片黑黄的叶片寥寥缀在那稀疏的枝桠间,是一点儿生机也不得的模样。
这样的枯树在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的火宅佛狱遍地可见,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迦陵却仿佛看见了什么救星一样眼睛一亮。
“侯呢?”
他状似无意地问,并未注意到身边正整理衣着的紫色身影,在他话音落下时蓦然顿住的动作。
太息公被他突兀的问题弄得一愣,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他场合的时候,那个人从来不会过来的,你忘了?”
“怎么会,我刚刚看见他的。”
男人伸手指了指枯木的方向,眼神里都是诚恳。
看了看那棵干瘪毫无特色的树,又看了看面前神色认真的守护者,代表佛狱至高利益的公福至心灵地扭头看向旁边望着那棵枯树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绯闻男主角二。
此时的枫岫已经换回了那身紫黑色的长袍,冠帽束着发,依旧是从前游刃有余、器宇轩昂的模样,这会儿他见两人都望过来,也不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挥着羽扇,念着诗号步履从容地走开了。
无意间望见那头渐渐隐入林间薄雾的身影,红狐九尾绒边的衣袖一甩,走过来疑惑地出声:
“他的出场都结束了吧,这是要去那儿?血暗沉渊不是在那个方向啊?”
华丽的钗冠轻轻晃了晃,太息公唇边的笑容似乎多了一丝兴味。
“没事,一会儿会遇到人给他指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