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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独行 · 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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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尘,如果我死了,就带我回荒漠吧。
漠刀记得,那时御不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在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也记得那人勾着弧度的嘴角,和眼睛里认真的光。
他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他知道的。
而现在,当血和火在周身炸裂,他站在原地为那个动弹不得的人挡下所有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句话,在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于是他转身接住倒下的他,听见自己哽咽到陌生的声音在说:
“我们回荒漠吧。”
——我带你回去。
这又是一个黄昏,在残尸遍地、血肉狼藉的虚冥山上……
他答应了要带他回家。
黄沙被风卷着,来了又去,谁也留不下。
枯茫的大漠里,只有下了雨的时候,才能沉淀下风里的沙。
可是雨,却已经很久都没有来了……
漠刀绝尘一步一步往前走,忽然想起来,就在前不久他才刚背过这个人,那时背上的人喝得很醉,嘴里说着胡话,天上又下着雨,雨水顺着那人的面颊滑落,滴到他衣襟上,滚入已经湿透的衣料里看不出任何痕迹,漠刀却觉得在那一片被雨水浸出的湿冷里,总有那么一处是温热的。
他很难过。
他也一样。
时光轮转至今,还是那么一个人,伏在他背上,却是很累很累的样子,他在他耳边说着话,虚弱的气音都混进风里,但那没关系,他听得到,都听得到……
听得到他低喘着断断续续说的“明天”,也听得到他嘴边鲜血滴落时的声响。
泪里混着血,咸涩腥苦,漠刀绝尘紧紧拧着眉,困惑于为什么此刻自己明明离这个人那么近,却闻不到平日里那种像雨后青草一样的味道了。
也许那是因为,只有痛才是这世间最鲜明的存在,在它的面前,任何与美好有关东西都只能蒙尘。
而他在痛。
他也一样。
“绝尘……”
“是不是……下雨了……”
前方黄沙漫漫的景象在视线里拉扯着扭曲,有什么东西拥在喉口争先恐后地要涌出来,又被他生生压下。
他只能低低地哽出一声,来应他。
是。
下雨了,御不凡。
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这一日风沙绵延的荒凉沙漠里,印下的是一个人的脚步,却走出了两个人的归途。
回荒漠的路,远吗?
也许是远的。
不然为什么他们总说着要回去,却又总也没能回去?
那么现在,他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漠刀接住那只滑落的冰冷的手按回到自己胸前,仿佛还是从前那个人在他背上时抓着他的模样,只是大约是太过用力,迸裂了他手上原本已凝了血痂的伤口,鲜血涌出的时候尚带着一丝温热,可等落到另一只手上时,却只剩下了空凉。
他站在他们当年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听见天边有惊雷闪过,而后大雨滂沱,他攥紧了他的手,在雨里念着他的名字,也在雨里哭泣。
御不凡的软弱,只有漠刀绝尘能看懂。
漠刀绝尘的软弱,也同样只能由御不凡去分明。
这场雨是你下吗……
或许,你已经回到了你想回的地方了吧。
“我知道你很累了,那就、暂时休息吧……”
漠刀轻柔地向上托了托身后的人,低着头说。
等我一会儿吧,好吗?
喧嚣的雨声里,恍惚间依稀有人在咏诵着那一首《夜雨寄北》,而入眼的四下里都是朦胧的雨幕。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冰凉的雨水拍打着雨中的人影,这一夜,湿冷的水汽笼罩了整片荒漠。
而站在雨中的那个人,终是一步一步地往远处去了。
这就是他这一生里,最后的那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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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工作份额已经完成,导演也喊了收工,场地上往来的人们正各自收拾着东西,轻松的氛围里都三三两两地聊开了。
“今晚收工后要不要去喝一杯啊,我听说那条街新开了一家小酒馆,下酒菜弄得很不错呦!”
“好啊,叫上副导呗,上一次拼酒还没分出胜负呢!”
“你还惦记这这事儿啊,不记得上次导演大发雷霆了啊!还敢叫副导喝酒……”
“……那天是一不小心喝断片了嘛!!导演也是,不就是一晚上没回去,居然气成那样,管的也太宽了……”说话的人压了压自己面上大黄狗模样的面具,话虽说得抱怨,还是识相地缩着脖弱了声音。
身边的人闻言,透过面具上花猫的眼睛孔白了他一眼:“行了吧,谁稀罕管你了,你就算喝瘫在路边导演都不会动一下眉毛,人家管的是副导好吧!”
“……得,那我一个没人要的孤家寡人还是回家洗洗睡吧,省的喝瘫在路边还没人管。”
“诶别啊,孤家寡人也能凑个双嘛,喂!诶别走啊你!大黄~”
四下里都是熟人,听了这俩的对话便笑作了一团,不远处狐狸面的导演见了,也不去深究他们在乐些什么,毕竟团队和睦他也是喜闻乐见。
应该说,幸好他没想去深究……
“亲爱的副导,晚上想吃什么?”
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出声,他抽空扭头问身边的人。
见那人侧过脸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直起了身,他还以为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谁知等了一会而却听见一句:
“叫我兔子。”
声音里平平稳稳,温温吞吞。
“哈?”
“现在已经算下班了。”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莫名其妙,生得人高马大的男人盯着他又加了一句,大概算是补充说明?
听了这话的人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好吧兔子,晚上吃什么?”
“唔……吃狐狸。”
“……我说,你是不是学坏了……”
虽然斗着嘴,两人手上动作也不耽误,没一会儿就完事儿准备走人。
“真的不用再叫一次?他们会不会是没听见收工的指令。”
副导扭头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那头已经走得快看不见了的人。
“都拍了这么多回了你还不知道么,没事的,他们只是需要点时间收拾一下心情,若是我们随意打断反倒不妙。”
耸了耸肩三言两语打消了身边人的忧虑,狐狸导演转身便拉着自家的兔子消失在了原地。
转眼之间,这边聚起的一群人都已经散了场,于是一时这满眼苍茫的荒漠里,便只剩了那头叠在一处,渐行渐远的两道人影。
漠刀绝尘不关心身后的那些动静,他只是盯着脚前那一小块儿黄沙充斥的视野,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用来降雨的机子早就停了,他也已经走得很远,走出了那一片被造景雨打湿了尘沙的地界,但被雨浸透了的衣衫仍是哒哒地往下滴着水,在干燥的沙地上印下长长的一道被水染深的湿迹来。
被雨水泡得发白起皱的唇抿得紧紧的,他眼中的神色被低垂的目光掩下,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他的手臂因长时间地别在身后托起背上人的重量,已经起了麻木和酸痛,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埋着头往前走。
荒漠的风撩起还带着湿气的发,便教银灰与深墨都着到了一处。
没有雨的时候,总是这般的安静……
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漠刀顺手托了托身后的人,恍惚间察觉到了一点微末的动静。
那让他有些迟钝地停下了脚步,侧着脑袋偏了偏头。
身后的人还闭着眼,埋在他衣料和发丝里的脸本能地往上蹭了蹭,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绝尘,已经结束了吗?”
撑着那人的肩略略直起身,还趴在人身上的青年一面回头张望了一下,一面卷起被染料沁红的衣袖,将完好的左手从被扎起的袖口里解放出来,捋了捋自己带着潮气的发。
“哎呀绝尘,你是不是走得太远了,这都看不见后边的人了。”
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的打盹似乎错过了整场演出,还白白教这人背着自己多走了这么久,御不凡摸了摸鼻子有些小惭愧。
“真是阿呆,叫醒我就好了啊,还浪费了这么多力气。”
那个背着他的人还站在原地,似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像是僵住了般一动不动,御不凡眨了眨眼睛,他听着荒漠里低鸣的风声,许久之后才等到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回应。
那个人背对着他又低着头,所以他看不见对方茫然混乱的神情,和眼角濡湿的痕迹。
但是,他听得见他的声音,也听得懂他的声音。
他有些迟疑地攥住了手下那人的披风:
“绝……尘?”
“嗯。”
残留着哽咽和沙哑的声线,比平常还要低沉很多。
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御不凡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卸去了直起身的力道,慢慢趴回了那个宽厚有力的肩头。
双手绕过那人的脖子,又交缠着收紧,他将脸埋回那一片银灰色尚带着湿气的发里,许久都不再出声。
感觉到他的动作,漠刀托着人轻轻往上抬了抬,再一次开始往前走去。
身上的人不曾询问将往何方,只是无言地伏在他肩头。
先前激越的心跳已慢慢平复安稳,漠刀渐渐松下的眉心,却又在这样长久的沉默里再一次拧紧。
他走出了那一个雨夜,却仍有阴影,如影随形。
“御不凡。”
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根绷到极点的弦。
紧了紧环着人脖子的手臂,青年这样想着,轻声应:
“嗯?”
“说说话……”
别这么安静……
那会让我想起,那个你在我背上渐渐冰冷的曾经。
仍是又低又稳的声线,但未能掩盖的颤音,让那三个字听上去就像是浪涛里颠簸的一缕孤舟,无处依驻。
御不凡愣了好一会儿。
向来能言善道的人这会儿微微张了张嘴,突如其来的心疼和歉疚令他眼眶都不由隐隐起了热意,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低声地唤:
“绝尘……”
“嗯。”
“绝尘。”
“嗯……”
稳步向前的刀者一声一声不厌其烦地应着。
御不凡眨了眨眼睛,拖长了尾音喊他:
“绝尘~”
“嗯。”
“我想吃烤鸡~”
“……”
熟悉的语气和要求,让漠刀绝尘顿了一下。
沉默了一阵后,刀者轻轻回道:
“味道可能还是会比较差,这样也没关系吗?”
“你真是……这么久了都没有进步吗?”
御不凡恨铁不成钢的用额头轻轻顶了一下眼前的后脑勺,眼神却是温暖而柔软的。
“除了你,不会再有人对我说想吃我做的烤鸡。”
“……”
所以这个意思是在他之后,就再也没有试着做过了吗?
“你真正是……”
瞬间明白对方话里的含义,黑发的青年在心里无声叹息,出口的声音虽有无奈,却仍是轻快:
“算了,像我这么善解人意又多才多艺的人,怎么好为难笨蛋绝尘呢……”
“没关系。”
“哎呀,你这阿呆,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
你到底嗯什么了啊……
若不是手头没带那把趁手的折扇,御不凡真想拿它敲敲这人的头。
将脸埋入那人颈侧,青年心里郁闷,便就势拱了拱,将搭在那里还未干透的银灰色发丝弄得乱糟糟的:
“……回家吧,左右这一场也结束了,这身湿衣服穿着好难受,快回去换了,我做大餐给你吃!”
那一团乱七八糟的湿发贴着脖颈其实不大舒服,但刀者并不多在意,他只是微微偏了头,向着那个人贴过来的方向,认真地感受对方说话时轻吐在他耳旁的温热气息。
心脏在胸腔里地鼓动着,一下一下都是安稳的。
“好。”
漠刀绝尘闭了闭眼。
真好,他想。
他终于又能闻到那股如同雨后青草一样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