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决木

2、【002】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
　　屋子里实在是太亮堂，亮得叫人怀疑早就日上三竿，亮得我起了一身冷汗，赶紧弹起来去抓手机。
　　这一动只觉得一把老腰酸疼得厉害，果然岁月不饶人，惹不起惹不起。

　　确认过时间还早，我便又倒回床上，虽吓没了睡意，却还是不想动弹。
　　刚才粗略一扫，已见满床狼藉，我只觉得头疼，宿醉，纵欲，果然都没什么好下场。
　　而宁清音，宁清音……

　　我叹了口气。
　　其实我一直都弄不明白我和宁清音的关系，说是炮友，好像多了点不该多的，说是爱人，却又好像总是少些什么。
　　我以前只将她当个小老乡加室友，最多再算个八竿子才打着的亲戚，她在我心里就是个小孩子，从未有过别的意思。
　　怪只怪有一回喝多了酒，错拉她上了床，天明起来无话可说，要对她负责吧，可是说不出口，总觉得自己在戕害祖国的花朵。
　　再说了流水无情，落花就真有意么？
　　人家好好的娃，要你一个蕾丝边来负责？
　　就算是负责，要怎么负责？
　　于是我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结果反而是她，张嘴便说她喜欢我。
　　我当场就傻眼，认识那么多年，我都没看出一点苗头。
　　可若说是她撒谎，那又有什么理由？

　　然后她说，她可能是从昨晚开始喜欢我。
　　我继续傻眼，这祖国的花朵，难道因为一点雨露就死心塌地了？
　　接着她没有半点表情地提议：那就在一起试试。

　　想来想去，我其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宁清音是个好孩子，再说人家说着喜欢我，要我负责，我这个掰弯人家的罪人，难道还敢拒绝？
　　只能等她厌了倦了或者认清自己，到时候踹了我就是。

　　于是我说，我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下来。
　　开始我觉得宁清音很快就会变卦，后来我却发现，宁清音是真一心一意地当我的女朋友。
　　管我吃喝，替我暖床，禁止我出入她觉得的不良场合，比如蓝狗，偶尔还会吃点小醋，虽说是占有欲似乎强了那么一点，对我来说还可忍受。
　　我越看她越觉得可爱，慢慢地不舍得她说要离开我，情愿她说喜欢我那件事是真的，管她是不是因为雨露均沾。
　　如果没有意外，真的就这么过一辈子，我也觉得很值。

　　不过这孩子有时候真有点可怕，比如昨天，我其实真的不想要。

　　揉着酸疼的老腰，我老泪横流。
　　默默地躺到闹铃响，按掉五分钟又按五分钟，拖到拖不下去，才挣扎着爬起床来，艰难地洗漱完又冲了个澡，忍着饿换好衣裳，再拖着步子到厨房去找吃的。

　　宁清音当然已经走了，桌子上却按惯例拿杯子压了一张字条，秀秀气气的笔迹，告诉我电饭煲里温了粥，微波炉里有蒸包。
　　我叹了口气，按部就班地盛粥热包子。
　　包子是我中意的芸豆肉馅，粥是不稠不稀的小米粥。
　　我吃完包子，又拿勺子慢慢搅着粥，第很多次地想到，我这个小女朋友，要的很值。

　　我到图书馆的时间不早不晚，卡得十分准时。
　　只是咖啡一杯杯地喝下去，却还是禁不住呵欠连天。
　　小赵又凑过来问我事情，我懒洋洋地抬头答她，谁知她看着我，竟然惊叫一声，倒把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小赵严肃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钟姐，你昨天是不是没睡好？黑眼圈好重。”

　　我心说可不是没睡好么？早上起来扑了几层的粉，都还是遮盖不住，于是深沉地叹了口气，“是没睡好，纵欲过度。”
　　小赵大惊：“钟姐，你不是没男朋友吗？”
　　我面色不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小赵只当我开玩笑，嘻嘻哈哈地抱着本子走开了。

　　小朋友啊，就是太单纯。
　　我看着她的背影，打着呵欠预备再去接一杯不顶用的咖啡。
　　一边起身一边寻思着是不是该去问老詹要点茶叶，走起路却就觉出腿软来，昨天夜里，宁清音真是做的过了分。
　　我都想不到，她敢把那套把戏拿出来对付我。
　　今天等我恢复精神，绝对是饶不了她。

　　朋友圈上又多出个小小红点，点进去看，竟是宁清音破天荒发了一条动态。
　　白衬衣黑长裤的年轻女人站在一群七八岁的小朋友的中间，身前的海报赫赫然有“我和海洋有个约会”的彩字，原来她今天竟没有去给熊孩子补课，而是去了海洋馆做志愿者。

　　照片上的人笑得人畜无害，现实里的人……最不是东西。
　　我看着笑容灿烂的宁清音默默感慨，话说这人呐，还真是容易变得面目全非。
　　遥想当年，怎么也看不出来，那么个怯怯糯糯的小姑娘，长大后会成了这幅德性。
　　为人师长，怎么能做出那么……那么叫人羞于启齿的事来？

　　*

　　我第一次见到宁清音，是在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那个寒假。
　　那时候宁清音还不叫宁清音，而叫杨光香，一个听起来就非常叫人想笑的名字。

　　宁清音当时跟着她爸妈上我们家拜年，躲在人后只露出小小的半张脸。
　　我那时根本扯不清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只对那胡子拉碴的中年叔叔叫我表妹的事情惊奇不已，在宁清音捏着嗓子、蚊子哼哼一样细声细气地叫我姑姑的时候，更是惊的不错眼珠地盯了她半天。

　　我才六岁，竟然能做人姑姑了？！

　　这件事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冲击，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别人一提起宁清音，我脑子里想到的都是那么一个画面，穿着大红棉袄的小丫头，低着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给我道一句“新年好”。

　　我一向对小孩子没什么好感，虽然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自己也就是个六岁的小萝卜头。
　　不过在六岁的我心里，上了小学的我已经读书识字是个大人了，分外瞧不起那些拖着鼻涕的小兔崽子。
　　我尤其记得我爸那边不知哪个亲戚的小丫头，来了一趟还顺走了我的大黄鸭玩偶。
　　尽管那玩偶并不是我的心头好，可那也是我的好么？
　　为此我和背着我送出玩偶的我爸置气了三天，尽管他后来为了哄我高兴，给我买了我当时最想要的宝剑玩具，我也还是一提起来就不高兴地埋怨两句。

　　不过那日我破天荒的表现出来了一点“大人”的风度，大抵是被那一句“表姑”震昏了头脑，难得大方地给宁清音展示我的宝藏。
　　从剪成花边笔筒的易拉罐到组成机器人的积木玩具，从丢了一个轱辘的小汽车到撕扯的只剩一只眼睛的布偶熊。

　　宁清音很乖，叫她干什么她都答应着，听我唠叨每一样东西来历的时候也很认真，微微侧着头，一脸的专注无比。
　　这极大地满足了我那时益发膨胀的虚荣心。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展现一下我新得的小跟班，所以在我爸招呼我表哥表嫂喝酒的时候，我拉着宁清音偷偷溜出了门。
　　我要带宁清音去见沈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