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西厢 ...
-
“什么？”
王氏端着茶盏的指尖顿了顿，不可思议的眼中顿时露出几分凛冽来。
桂嬷嬷忙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放到小几上，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王氏按了按心口，摆手让桂嬷嬷退到一旁，神色缓和了些，只蹙眉向那婢子看去，“可知是何人？”
“奴…奴婢不知。”
那婢子只觉被王氏一双眼眸盯得抖如筛糠，“奴婢……奴婢只听人说，那人一路吐了好多血，二爷将他安置在了西厢，这会儿宋大夫已经过去了。”
“血…”王氏喃喃，拢在袖中的指尖不由自主渐渐收紧，只觉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去。
儿子戍守边关多年，怎知京中并比不得那边关人心质朴，多的是口蜜腹剑，居心叵测，怎可随意捡了来路不明的人便往府中带。
且今日墨家刚班师回朝，墨府正受万众瞩目，自古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节骨眼儿上，墨府自是半点儿也差池不得。
王氏只觉儿子此举甚是愚蠢莽撞，担忧蹙着眉站起身来。
桂嬷嬷摆手让那婢子退下。
忙取来一旁屏风上的宝蓝色曲水纹织金缎斗篷替王氏披上，宝蓝色斗篷衬着王氏玉白的芙蓉面，更添了几分冷意。
桂嬷嬷屏息，“夫人可是要亲自去瞧瞧？”
王氏蹙眉点头，指尖飞快系着脖颈间斗篷的如意结，余光瞥向帐幔后的女儿，被褥里的小人儿纹丝不动，想是睡下了。
王逐放缓了声线，“玥儿这儿你暂且照看着，西厢烨哥儿那儿还是得去瞧瞧。”
“原想他在边关这几年，已磨平了那毛毛躁躁的脾性，谁想这才回府，又生出了乱子。”
王氏阴沉着眉眼，话语虽是凛冽无情，言下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担忧。
到底是个面硬心软的。
替她整理着斗篷的桂嬷嬷摇头笑起来，温言道：“夫人怕是忧虑过甚，烨哥儿打小便伶俐，一向有分寸。
今儿西市塌桥这仗势夫人也有耳闻，若真是碰巧烨哥儿遇上，又岂有不救之理？”
“理是这个理，可…”
“罢了。”尚未知晓全貌，此刻也不便多言，王氏摆手，信步走出外间去。
桂嬷嬷将王氏送至门外台阶，目送王氏的身影消失在浅月居外的抄手游廊，才掀开门帘折身转进屋，将思玥床前火盆里的碳火拨亮了些。
瞧着思玥睡得正香甜，桂嬷嬷所幸将屋内的人都打发道外面去。
闲来也无事，又唤了婢子回端卉轩取来活计，独自伺候在外间。
碧纱橱中的小几上错金描红的铜炉里新添置了上京时兴的花果熏香，烘着满屋子的暖意，香甜得格外沁人心脾。
思玥将小脸陷在松软的枕巾里，半醒半睡中只觉有暖意源源不断沁入身体中，心窝里，不知觉竟睡了个囫囵觉。
待幽幽醒来，帐幔外已空无一人，唯有屋外的廊庑下隐隐约约的私语声正隔着窗棂传进来。
“姑娘醒了？”听得内寝似是有掀动被褥的微响，候在外间的桂嬷嬷忙放下手中活计，掀开垂帘走进来。
四目相对，思玥尚且迷懵着眼眸看她，“嬷嬷，娘亲走了么？”
方才那婢女的话，思玥睡意朦胧中只隐约听了些，但不太真切。
“是呢姑娘。”
桂嬷嬷笑得和煦，缓缓卷起帐幔将思玥搀起身，拿来引枕垫在她腰后，搀她坐好，“大爷二爷回府了，夫人去了西厢，让老奴在这儿照看着呢！”
婢子很快将早备上的湿热面帕呈上来，桂嬷嬷接过来小心替思玥拭去了额头上的细汗。
思玥昨日额头被磕到的那处已开始结痂了，桂嬷嬷此刻瞧着却仍心疼，敛眸握了她的皙白的手指细细擦拭，“姑娘可感觉好了些？”
思玥颔首，也不知桂嬷嬷话意所指，不过相比前世被满门覆灭的锥心刺骨，今日大哥墨臻的死里逃生，思玥自认没资格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伤放在心上。
此刻听桂嬷嬷言道大哥与二哥已回府，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忽然记起来，上一世大哥墨臻落水被救回府那日，苏洵也一同跟了来，且还带了不少晋王府的银铠钾卫。
那时烈日当空，娘亲在前院的花厅与苏洵吃茶，晋王府的两列钾卫便威严肃穆立在前院的院中，一般百姓何曾见过这阵势，便是忠义侯府的一众仆妇也躲在廊柱后窃窃私语了许久。
闹得几十年深居简出的祖母都出了寿苍斋。
不想今日二哥大哥回府，府中却平静如常。莫不是…自己歪打正着，果真让大哥与那北狄俘虏避开了苏洵？
思玥正想着，月见已自外间将煎好的汤药端进内寝来。
桂嬷嬷侧身接过汤药递给思玥，掬了笑道，“三姑娘趁热喝，凉了便不好喝了。”
眼前白净的玉璧底碗里褐色的汤药氤氲着热腾腾的雾气，思玥只瞧一眼便觉一下苦到了心尖上。
接过碗便忍不住苦着小脸嘟囔道：“这药趁热也是不好喝的。”
月见便知思玥会这样，会心笑了笑，暗中自袖中掏出早准备好的蜜饯。思玥方将汤药一饮而尽，月见指尖的蜜饯已及时塞到了思玥口里。
满口苦味味顷刻间被清冽的香甜取代，思玥眉心都舒展了开。
月见弯着眼眸瞧她，“这下姑娘该不觉苦了。”
桂嬷嬷笑着从思玥手里接过药碗，以往她总觉三姑娘心慈面软，才惯得身边婢子一个赛一个娇纵蛮横。
今儿她才算看明白，三姑娘的娇纵亦是身边一个个婢子惯出来的。
再度失笑摇了摇头，桂嬷嬷拿了托盘和药碗起身，准备去厨房让人准备思玥晚间的膳食。
思玥这才回过神，忙从后面叫住她道：“嬷嬷，待会儿娘亲还过来么？”
瞧夫人临去时那架势，能不能再过来想是未知，且今日侯爷回府，夫人再如何不情愿，表面上的功夫却也得做下去。
桂嬷嬷笑了笑，斟酌着道：“夫人临去时只吩咐老奴好生照看姑娘，也没个准话，待会儿老奴打发个人去西厢问问便是。”
“嗯！”思玥欣喜坐起身。
上一世娘亲送走苏洵便兀自回了主院，爹爹回府未见娘亲相迎，好不失落，只得独自宿在了书房中。
好巧不巧，那一晚墨雅儿夜间竟突然发起了疹子，事情惊动到爹爹跟前，爹爹自不会置之不理，便起身去了北院。
以致第二日府中皆添油加醋地四处传道爹爹宿在北院的消息，娘亲虽未理会，但思玥看得出，娘亲与爹爹本便僵持的关系却因此雪上加霜，步步决裂。
所以，今夜她无论如何不能然爹爹到北院去。
思及此，思玥忙吩咐月见道：“待晚些时候爹爹回府见过祖母，便以我的名义将爹爹请来浅月居。”
“姑娘这是…”月见微愣，忙恍然大悟应承下来。
思玥想着今夜娘亲会来浅月居用晚膳，又盘算起了晚膳的吃食。
月见不疑有它，提到膳食便收不住话，不知觉便忘了时辰。
待桂嬷嬷打发人来唤月见去厨房给思玥煎药，屋外已是日薄西山。
月见起身不情不愿刚去了厨房，在外跑了一下午的云苓终于自院外眉开眼笑捧了几簇玉兰花走进屋里来。
想是昨夜大雨一夜未歇的缘故，此时云苓手里的玉兰花花蕊中尚且带着晶莹剔透的雨露，衬得层层花瓣如娇如媚，如泣如诉，仿若惹人怜爱的娇俏女子。
“姑娘，您快猜猜，奴婢方才在西厢瞧着谁了？”
云苓掀开垂帘，兀自取了梨木花架上的白柚云山水纹净瓶将玉兰花插好，端到了碧纱橱内的小几上，那玉兰花层层交错的花枝映着窗棂外的细碎的光影，娇艳，娴雅，为这屋子凭添了几分生气。
“姑娘？”
见思玥未搭话，云苓忙心疼地坐到床边，径直掀了那刘海看昨日磕到的血痕。
今儿自西市回府，云苓还未近得自家姑娘的身，也不知她伤势。想着姑娘昨儿刚落水，今儿又西市受惊，云苓又觉心疼，又觉心里堵了一口气。
“姑娘受惊了，都是云苓没能照顾好姑娘。”云苓愁云满目，拨散思玥的留海将那伤痕盖住。
云苓的愧意思玥又怎不明白，忙摇头岔开话题道：“你方才在西厢，瞧着谁了？”
云苓微愣，心道差点便把这事忘了，眼眸中又溢出来娇俏的笑意，“姑娘可还记得林公子？奴婢方才在西厢瞧着的人，便是林公子。”
“林公子是随永宁候一道来瞧大爷的，得知姑娘在西市受了惊吓，便让我问姑娘好，且还亲自摘了这几只玉兰让奴婢给姑娘带来。”
瞧着碧纱橱中那玉兰，云苓满眼皆是羡慕，“林公子可说了，这玉兰开得娇艳，姑娘瞧着心底畅快，便能很快好起来了。”
云苓正是说得眉飞色舞，趁煎药间隙拿了衣衫进来的月见闻言，不禁轻笑道：“可是上次咱们姑娘与四姑娘一道出府，在宝悦阁遇上的那位林公子？”
“嗯。”云苓嬉笑一声，起身与月见一道将衣衫叠好放到柜子里，继续道：“奴婢可听闻，四姑娘自上次与姑娘在宝悦阁与林公子相遇，这些日子可勤了，不仅邀了林三姑娘、林四姑娘过府玩乐。”
“就昨日老太太寿宴，四姑娘可是一直与林府几位姑娘在一处。”
说着，云苓眼眸微动，暗忖道：“奴婢瞧着，四姑娘莫不是对林公子…”
“嘘！”月见忙止住云苓未出口的话，警惕向门外看了一眼，“休得再胡言，小心给夫人知晓，又得挨罚。”
云苓调皮吐了吐舌，到底不敢再妄言了。
思玥听着她俩的话，前世的记忆却一下自心底涌了起。
她并非不知林逸对自己的心思，上一世因着苏洵负了他一片真情。这一世自己身负血海深仇，两人更无缘分。
思玥想得出神，瞧着小几上那几簇玉兰淡淡道：“难为林公子费心，若下次再遇上林公子，玉兰花便不可再收了。”
自家姑娘这神色…不该啊！
不明所以的云苓忙戳了下月见的胳膊，悄声，“姑娘怎么了？”
月见抿唇摇头，亦不知所然。
云苓驺眉，她虽喜乐见闻那林公子对自家姑娘用心，但姑娘不喜，也只得岔开话题，“对了姑娘，方才奴婢还听闻，今儿大爷和二爷回府，且还带回了个人呢！”
“带回了个人？”
原以为大哥二哥安然回府，塌桥一事便已雨过天晴，竟还有意料之外？
思玥一颗心蓦然提了起，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将眼中警惕散了去，强作镇定道：“可知是何人？”
云苓驺眉，不知怎的，竟觉自家姑娘自昨日落水醒来后便变了，可变的地方她有些说不上来。
再度望了望月见，月见仍是默不作声，云苓只得将满腹疑惑摒开去。
“奴婢也不曾见过，只听人说二爷将那人安置在了西厢，与姑娘您隔得好近呢。”
莫非午时娘亲匆匆离去，便是因大哥和二哥带回来的这人？可思玥能肯定上一世苏洵并非这般进的墨府。
思玥紧蹙着眉，只觉满腹疑团突然将自己包裹了住，“除此外二哥可还带回了什么人么？”
提起此事云苓便想笑，不禁嗤笑道：“姑娘说笑，只这一人二爷已将西厢闹得人仰马翻，若再多带回几人，夫人不得扒拉二爷的皮。”
自己好好的姑娘竟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当鸡仔一般拧到半空，云苓想着那混账二爷方才被夫人斥责得狗血淋头的模样，便觉解气。
方才她偷偷溜去西厢，便是故意去瞧他的笑话的。
云苓想不明白，同是一母同胞，大爷端方如玉似芝兰玉树，姑娘温婉可人若花树堆雪，那二爷却偏生一副混世魔王的模样，也不知道随的谁。
“是么？”思玥蹙眉看向云苓，心下却未曾因她这话存有半分侥幸。
眼下这状况，俨然已超出她的预料了。
“云苓！”
见思玥眉目间更是阴郁，月见暗中拽了拽云苓的衣袖，担心她再说些什么惹得思玥心绪不宁，待衣衫堆叠完整，一并将她拉去了厨房。
思玥愁云满目靠在床边，不一会儿，王氏便从西厢过了来。
掀了门帘转入内寝，便见女儿发丝凌乱，煞白着一张小脸呆愣靠在床头上，正抱着被褥出神。
“这是……”
王氏以为女儿又出了什么意外，忙上前探了探女儿的额头，对外间斥道：“这都是怎么伺候三姑娘的？来人，去将宋大夫请来。”
“娘！”思玥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是娘亲，忙止了她的话道：“女儿没事。”
“女儿方才听云苓说，今日二哥回府，还多带了个人回来？”
自己已三令五申，万不可私下相传，女儿怎会知晓这事？
王氏眉头一驺，这不提还好，一提自己就来气。
这风口浪尖莽撞捡了人入府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偏生那人还生死未卜。
王氏想着早知道便不能让儿子将那人安排在西厢，身上七八十个窟窿呢，谁知道能活多久，死了晦气，还惹乱子。
王氏收回思绪，忙厉声嘱咐女儿，“你二哥不知所谓带进来也就算了，你大病初愈，又是个姑娘家，可不能随便去西厢瞧。”
思玥心下咯噔一下，算是确定二哥果真带了个人回府了。
不过仍是努力扬起笑脸，状若平常一般拉了娘亲的手乖巧点头道：“知道了，娘亲。女儿自不会去劳什子的西厢。”
心下却已打算开了。
二哥带回的那人，无论如何她还是得亲自去瞧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西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