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法归天》拈水笑

48、主簿情郎

　　妤兮也看着她：“你替某个人受过，他却辜负了你么？”

　　笔魂指尖的火微微跳动着，映得笔魂冰冷的眼中终于有了那么点色彩。
　　她苍白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你想听，那我就讲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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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魂名曰夕潮，是阴阳司的女儿。
　　阴阳司掌管地府通往六界的大门，权力不可谓不大，而其女自小生的清秀可人，在满目狰狞的地府中，尤为亮眼。
　　向夕潮表达爱意的人，原本数不胜数，但她却独看上了一个小小的主簿。
　　主簿唤做莫待，眉目如画，说话和声细语，不急不缓，和周围的煞气森森格格不入。夕潮每次看着，都觉得他不该呆在这充满戾气的地府，而应该在天上饮着玉露琼浆，住着金楼玉宇——当然，最好是和她住一起。
　　主簿每天晚上都需要把明日出关的名单呈报阴阳司，她就坐在阴阳府的悔生廊前等他。
　　每一次，当冥河有点点星光升起，他就会从银火墙穿过，一手托着名册，一手拎着衣角，温文儒雅的踏阶而来。
　　在夕潮看来，那是很美的一副画面。随着那道修长的身影穿过，银火墙的火焰嘭的一声，溅出如星光一般的银色火星，被他的衣袂带动出一条隐约的星带，然后又随着他的翩然身姿渐渐消失。
　　她总是能看呆。
　　她自己也试过从银火墙穿过，但火星总是转瞬即逝，从不能带出去丈远，更谈不上一条隐隐的星带，她不懂，为何他可以。

　　久而久之，主簿发现了她的凝望，走过悔生廊时，脚步有意无意的，似乎放慢了一些。
　　终有一日，他停下脚步，走向她，头顶着星光，温和一笑：“昨日路过此处时不慎遗失了一方锦帕，不知司女是否看到？”
　　她意料未及，回答起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没看到……”
　　莫待略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
　　她的心也开始往下沉，这是要错过么……好不容易可以跟他有些交集……就这样擦肩而过了么？更可怕的是，那帕子会不会被别人捡去了？
　　正心慌，莫待却状似低语的叹了一句：“莫非，我还得再丢一遍？”
　　她当时脑中一片空白，竟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还傻傻的问了一句：“什么？”
　　莫待轻笑了一声：“下次，你能捡到么？”
　　她的脸顿时红了。

　　这段感情之初，她着实幸福和开心过一阵，彼时只要能和他对视一眼，她就能开心一整天。为了每日悔生廊下的相见，她提前半日就开始坐立不宁，每次都希望以一个崭新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从发饰到衣着，日日都想不重样，有一日实在想不出新发式，将自己的头发拆了又梳，梳了又拆，不自觉已经折腾晚了，一看时辰，星光都已经西沉，想他定然早就走了，不由又憋气又失落，郁郁寡欢的来到悔生廊，却蓦然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伫立在那里。
　　她急切的迎上去：“你还在？”
　　莫待看见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她猛地就扑到他的怀里。

　　之后的每次争吵，她都会用这件事来安慰自己，跟自己说，他曾经那样愿意站在那里等她，说明他是在意她的，只是两个人还没有找到最合适的相处方式罢了。
　　其实争吵的也都是些小事。
　　她帮他整理卷宗，从日出一直忙到三更，将每份卷宗都理的清晰明了。原以为他会夸赞她两句，结果他却道：“你别碰我这些东西，我自己的东西，自己有记号，你莫弄乱了。”
　　她帮他誊抄符文，抄的手都磨出了泡，原以为他会感动，结果他却皱眉：“符文少一笔都没有用的，你一个外行，写了之后我还要一张一张检查，不如不写。”
　　她跟他讲，黄昏的时候，地府和凡界交界的地方，冥河中会有一些冥星冉冉升起，顺着天幕飘向东天之外，很漂亮。
　　他只是哦一声：“那不是真的星，只是一些无□□回的残魂。”
　　她说，那我也想看，你带我去看。
　　主簿皱眉，我有点忙。
　　她撒娇，我不管。
　　莫待便沉下脸：不要胡搅蛮缠。

　　妤兮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他是真的忙吧。至少你好像就给他添了不少乱。”
　　夕潮一噎：“我……我就算是个外行，符文检查起来也比他自己写要快啊！而且你不觉得女人偶尔犯一点错，会显得更可爱一些吗？”
　　妤兮道：“犯错为什么还会可爱？”
　　夕潮：“……”
　　妤兮道：“犯错还觉得自己可爱的，那是可怕吧？”
　　夕潮：“……”
　　夕潮干咳一声：“总之……总之他若真在意我，再忙也会抽出一些时间的，说自己忙，不过是更在意他自己的仕途。”
　　妤兮蹙眉：“既然觉得他不在意你，又为何要对他继续付出？”
　　夕潮幽幽道：“我也不知道，当时就是迷了心窍，觉得是不是我对他不够好，不够能打动他，毕竟他身边时不时都有其他的女子献殷勤，或许是我不经意间被别人比了下去。”
　　她在他的卷宗中陆续发现其他女子藏在里面的信物，拿去质问他，他便蹙眉：“我见都没见过这些东西。”
　　见她气势汹汹，他也只是淡淡道：“你若不喜欢，就扔掉。”
　　她坚持要他自己来扔，因为这样才是态度和立场的表明。他却觉多此一举：“又不是我送别人东西，我有什么好摆明立场的？”
　　她委屈，明明觉得自己受了气，却不知为何经他一说，总似自己在无理取闹。对他提出任何要求都似乎无凭无据，想要他为她做任何事都像是在给他添麻烦，她不懂自己这个爱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想跟他把道理讲明白，他却根本就没有听的意思，让她有冤都无处伸。
　　她想不通，她对他那么好，为何就是得不到应有的回应。

　　出事之前，他们才刚又吵了一次。
　　他生辰那日，她熬了几天几夜为他炼制了一件护魂镜，为此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心意不可谓不重，所以希望他能时时都带在身上。他却似乎并不在意，总是忘记带。
　　那是他俩吵的最凶的一次。
　　她说带一面镜子，很耗费你的法力吗？
　　他说不耗费法力的事情多了，我都要去做吗？
　　她悲戚，耗费法力的事情，我都为你做了那么多件，你便是为我做这一件不耗费的，都不可以吗？
　　他不耐，我没有让你做过任何事，所以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你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真正是我需要的？为什么我要为你做的这些没用的事情浪费精力？

　　她骂他自私又目中无人，他骂她矫情还自以为是。
　　她气得把房里的东西都摔了个遍，侍女们一个个都不敢靠近。
　　但，却只是听到了那个消息，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是名册出了问题。
　　六界各有交界和出口，而那日或许是因为他俩争吵，莫待心猿意马了，将通往凡界投胎的名单和通往魔界缉拿魔物的名单搞混了。
　　就这么一混，几千投胎之魂无辜陷入魔界，被群魔抢食，一丝残魂都没有剩下。
　　这是不得超生的大罪，等待莫待的，定然是万劫不复。

　　她踉跄的奔到收押莫待的监牢，泪如雨下：“怎么会这样？”
　　莫待失魂落魄，全无平日的气韵，只苍白道：“我……活不过今秋了……”
　　她急切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的……”

　　话是这么说，她的手中却是没有任何权力的。求情也是不可能，若是她父亲徇私枉法，那岂非是害了他老人家。

　　妤兮听到这里的时候，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你就替代了他？”

　　司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她是阴阳司之女，有免死的特权，把罪责都揽到自己头上，才能换得心爱之人一条活路。
　　那时她年轻，觉得爱情就是生命的全部，觉得自己如果失去主簿，一定会生不如死，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代他去死。
　　她向父亲呈书，说自己因为跟主簿吵架，心里一时愤恨，赌气换了他的名册，本意只是想要他受点罚，不料竟酿成如此大祸。
　　阴阳司大发雷霆，好一通怒斥。
　　然而终究是他自己的女儿，斥责后，还是老泪纵横，然后上表东岳，求免自己女儿一死。

　　于是，她被罚永世不得出判官笔，且稍有差池笔中的冰寒就会增加一分。而她心爱的主簿，则因祸得福，还被调离地府，真的到了天界，近年来还做了掌灯仙者。

　　起初几年，主簿的确是有些愧疚和心虚的，每每对着她的饰物痛哭，觉得自己害了她。
　　但天长日久，他逐渐心安理得，将她抛之脑后，甚至开始接受仙娥们的馈赠，跟人家眉目传情。
　　前不久，她在冥河镜中看到，他与妙水河神的女儿订婚，眼看就要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