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法归天》拈水笑

29、不如怜取眼前人

　　狸九尊迟疑了很久才似乎鼓起勇气看着她：“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幅画。”
　　他似乎是终于决定将白天那些咽下去的话说出来：“阿凉，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为我做过那么多。”

　　妤兮微微退了一步。
　　他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那么这么久以来的平静和若即若离，他都是装的么？

　　狸九尊的声音有些嘶哑：“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很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
　　妤兮的心有些发凉，这个口气，她为何有种不详的预感。
　　狸九尊缓缓道：“我伤泰来公主太深，做什么都难以偿还，天尊甚至说过，她入魔，都是因为之前的情伤太重，而我，难逃其责。”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我一直都在想，或许再等一等，等她没那么恨我了，我再回到她的身边去照顾她，去弥补她，如果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她找到了她的毕生所爱，那我会替她祈福，而如果她找不到，那么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她需要，我都愿意第一时间回到她身边。”
　　他吸了一口气：“这个念头便似一张网，让我再无婚娶之念，也觉得自己再无资格去品尝世间欢爱。”
　　妤兮听着，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内疚，却想不到，他内疚的这么惊天动地。更重要的是，他这样的打算对她好，她却根本无从得知，连自豪一下都没可能。

　　狸九尊继续道：“房宿天驷星君出现以后，我曾经一度想，以房宿的人品和孤傲，他看上一个人，或许可能就会认定了，或许泰来公主总算可以安心了，也或许我，从此便得解脱了。”
　　“我接到拂柳仙山的拜帖，有一瞬间觉得这是不是天意，公主刚刚定下婚事，苍天就许给我一桩姻缘。我认识拂柳仙伯，也听说过他有个品貌双全的女儿，我素来欣赏那些妙笔丹青，对她也一度心向往之，我在想，苍天终于怜见我了。”
　　“可是没想到，公主她还是入魔了。我之前造的孽，便是天界的战神也挽回不来。那么……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和她人成婚。”
　　“阿凉，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便是你妙手修复了那副红云飞雁，我被惊艳，同时也隐隐的觉得你不简单，不会是寻常小仙，但却无端的确信，你纵有隐藏，也决不会害我。你执意要留下来，眼神羞涩中带着深情，我砰然心动，却不能言说。只因我真的不能说服自己，去放任贪欢。”

　　“那幅画，是我偷偷藏起来的。我对着画看了一夜，竟似在那画中已度过一生。我幸运，因为这世间还有人对我如此深情，我不幸，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回应。我知道，我若再这样冷漠下去，你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所以我想，这幅画，或许是我能留下的，唯一的纪念。”

　　“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我太自私，明明无法给你一个结局，却还是忍不住奢望你在我身边，再多停留一会儿，哪怕再多一会儿……”

　　妤兮打断他：“别说了！”

　　原来郎有情，妾有意，一切的障碍，却是她这个局外人。
　　她从来无意掺合别人的情·事，奈何别人还非得把她拉进来。

　　妤兮苦笑一声，望向狸九尊，一字一字的：“你想不想知道，泰来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

　　狸九尊一窒：“你……”

　　妤兮继续：“你为何不找她来当面问问，或许她现在，也很想见你呢。”

　　狸九尊眼神晃动：“她会想见我么？”

　　妤兮定定的：“想，非常想。”

　　只听嗖的一声。

　　妤兮只觉得自己的元神被什么东西强拽了出去，顷刻便脱离了阿凉的身体，视野里，她离阿凉越来越远，而阿凉的身体正缓缓倒下去，狸九尊也急忙去扶她。
　　再下一瞬间，她又猛的进入了某个身体，而且身心一阵从未有过的舒适感和踏实感。
　　低头，抬手，一方淡青色衣袖，一身天青色单丝碧罗笼裙在微风中浮动，这竟是她自己的身体里了。

　　果然在这个梦境里，狸九尊想让谁出现，只要意念够强，谁就会出现。
　　而她本尊一但出现，元神自然也就会被吸引过来了。

　　她彼时站在廊下，离阿凉的房间还有一点距离，但狸九尊的声音却还是清晰的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很紧张，口中不断叫着阿凉，这种惊恐，甚至超过了他把跳崖的她抱回去的那个时候，他对阿凉的关心，只怕早已超过了他的想象。
　　她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傻瓜。

　　狸九尊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惊讶。
　　“你……你怎么……”
　　半夜造访，他自然是始料未及。
　　妤兮淡淡笑了笑：“听说你想见我，我就来了。”
　　狸九尊还是反应不过来：“我也只是刚想了一下……”
　　妤兮微微点了点头：“这里是你的梦境，你想让谁出现，谁就会出现，不用怀疑了。”
　　狸九尊还愣在那里。
　　妤兮指了指阿凉：“她只是昏睡过去了，不妨事，你把她扶到床上吧。”
　　狸九尊这才急忙把阿凉扶起来。

　　妤兮低叹了一声：“九尊。”
　　狸九尊安置好了阿凉，情绪还没有整理回来，猛地听到她这一声呼唤，不由心头一动，急忙回头看她。
　　妤兮缓缓的：“我入魔，盖因为我嫌弃自己的石头之身，和你，其实并无多大关系。”
　　狸九尊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妤兮盈盈望着他：“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也曾想过向你道个歉，毕竟我杀了你三次，也重伤了你的元神。”
　　狸九尊急忙道：“不，这是我罪有应得。”
　　妤兮温和的笑笑：“总之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我现在很好，天驷也一直在陪着我，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去找寻你的姻缘。”
　　狸九尊道：“可是……”
　　妤兮打断他：“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脾气，可能和天驷也并不一定能得善果，但你需要知道，倘若我总想着，身边的人算什么，倘若对不起我，我便去找那更懂我疼我的人，那我就会错过更多的姻缘。”
　　她的话像溪水一般缓缓流淌过狸九尊的心：“我们应该做的，都是珍惜眼前的人，不是么。”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总想着过去，只能亏待了现在。

　　良久，狸九尊才缓缓开口：“兮儿……你真的好么。”

　　妤兮微微点了点头：“我很好。”

　　狸九尊凝望着她：“我真的……是在做梦么？”

　　妤兮温和的看着他：“你不是在做梦，而是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
　　狸九尊低低的：“如果是在做梦，那又怎么会到现在才看到你？”
　　妤兮垂下眼眸：“是啊，你到现在才想起来我，说明你也早已不在意我，只是你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狸九尊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是这样么？”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对泰来不能忘情，想不到自己的梦中人，却是阿凉。

　　妤兮安慰他的笑了笑：“你若想醒过来，只有找到莲华，而莲华，就被藏在你最不愿提及的那个角落里。”
　　狸九尊蓦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们最近才都问我不愿提什么？”
　　心月狐、天府，甚至阿凉，都在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度还在怀疑这是不是最近的流行语。

　　妤兮缓缓道：“但我现在已经猜到，你最不愿提的，其实是阿凉的那幅画，对不对？”
　　狸九尊面色一白。
　　妤兮观察着他这个神色：“所以……你到底把画，藏到哪里了？”

　　天光微亮。
　　晨鸟在枝头梳理着羽毛，把枝头的嫩叶弄的一阵浮动。
　　狸九尊在那微亮的天光中，缓缓说出了三个字：“无眠泉。”

　　无眠泉常年无水，少有人至，他把画藏在那里，也是想在无人问津的时候，去到那个无人问津的泉边，来追忆这段被人深情相伴的日子。

　　但事情，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常年干涸的泉眼，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一汪水，而且泉眼中心源源不断的鼓出水泡，水面也在迅速往上涨。

　　画倒是不怕被水淹，但这个水势，想要下去找寻，却似难上加难了。
　　心月狐和天府一大早上听说狸九尊和泰来公主赶到无眠泉里，顿时觉得有事，立刻也赶了过来。
　　看到妤兮的时候他们都有些惊讶：“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妤兮觉得这不是解释的时候，指着泉水道：“这个稍后再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泉水里面，是一副画。之前狸九尊放进去的，可是这水……现在有些奇怪。”

　　几人围着白玉雕成的围栏，观察着那水位越来越高的泉水，皱起了一片眉头。

　　心月狐打破沉默：“九尊还记得不记得大概放在什么位置？”
　　狸九尊道：“应该是在泉底的一块石头下面，我下去找吧。”

　　他说罢就想跃下，却被天府一把拉住：“不行，你水性不好，而且你若有差池，恐怕我们一行人都要被困在这里。还是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