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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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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动作其实发生得特别平淡,但邢霁的反应,毫不夸张地说,就像是被老虎舔了一口的兔子,甚至来不及有躲闪的念头,直接就僵在了原地。如果不是头发没有神经,郁令相信一定会像他胳膊上的寒战一样,向四面八方狠狠炸开。
但下一瞬邢霁就来不及震惊了,在郁令握住他的那一刹那,眼前的世界突然就变了模样——曾经形象分明的树、水、花、草和地面,现在完全由红、黄、绿、篮几种颜色涂抹而成,他甚至分不清楚哪里是高,那里是低,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没有形状,没有面貌,甚至空间也没有高下左右之分,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一切都分不清了。用形象一点的说法,从前是写实派,如今完全变成了印象派。
空间感已经完全丧失,仿佛被握在一种无形的手心里,邢霁一动都不敢动,他试着抬起自己的手,身体的感觉还存在,但从视觉上来说,仍然是朦朦胧胧一团。“郁令?”他想喊一声,但完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感觉很奇怪,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仿佛陷入了混乱的梦,最后连自己都融化在了漫天漫地的模糊中。
这一段过程其实很短,当邢霁恢复时,之前香烟燃烧的烟灰甚至还堆积在头部没有掉落。但在失去对世界感知的时候,短短的一瞬却被拉伸得仿佛无限那么漫长。
回到正常的世界后邢霁才觉得后怕,腿发软手颤抖,呼吸失控而狂乱,一身汗好似阵雨倏忽落下来。他踉跄了两步,在郁令伸手过来扶他时好像火燎一样忙不迭避开,心里害怕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简直要哭出来。
但这一次从郁令那里传过来的并不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成分,他的手稳稳扶着,坚实、温暖,好像一粒种子扑进了温暖的土壤,被安全地盖住,安心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充斥着全身的恐惧被有效的安抚了,温柔的潮水拍抚着惊惧的神经,很多甜美快意涌上来,让人轻快,飘飘欲仙。
邢霁很难用自己的曾经体会来形容这样的感受,有点像是情/欲越过了高峰后,那甜蜜的,绵绵舒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空白期,但比那个更好,好一万倍。他并没有什么虚脱感,只是单纯地愉悦,清醒的、正常的愉悦。
“我觉得你太可怕了。”邢霁低头把烟含进嘴里,他现在依然心有余悸,有点不敢看郁令,把一支烟迅速吸完又点了第二根,直到抽完第三根才抬起头:“你简直比这世上从过去到未来所有的毒/品加起来还可怕。”
这样浓墨重彩在世界历史上占据了重要一笔的东西,郁令是知道的,但他没想过邢霁会这么来评价自己。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为什么?”
邢霁开始抽第四根烟,咬着烟头,慢慢地说:“我发小有一亲戚,我小时候见过他发作的样子,那会儿我觉得在他身体里的是个鬼。后来我读刑侦专业,当警察,这些也知道不少,毒品这种东西,是彻底破坏了一个人本身的属性。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彻底发生了化学变化,它把人变得不再是个人。你给我的感觉,就像这样,一开始我甚至感觉不到我自己,到后面的愉悦感。我觉得这比毒品还可怕。”更可怕的是那样的快感完全是无害的,没有危险勒住缰绳,人们会毫不犹豫地去追逐快乐。
郁令不大明白他的担忧,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次暂时的抚慰,好比人类的拥抱或者拍抚。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人类吸食香烟,飞蛾却会被一口烟雾毒死;毒蛇能至人类于死地,狮子却可以依靠快速新陈代谢来解除中毒。所以在他看来好似拍抚的抚慰,却能将人类带向深渊。这个事实让他再一次认识到人类的孱弱,也耿直地说出来。
邢霁咬着烟:“但毒品就是毒品。”对于他而言,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警察或者庶民,这么有危害的东西都应该彻底禁绝。
郁令也是赞同的,“它太容易就会对你们造成破坏,远离是非常明智的。”但他还是指出:“你们实在太弱小了,虽然你们算得上地球最强大的种族,自身却很孱弱,并且无法改变。”
邢霁欲言又止,这是现实,他没法反驳。郁令接着说:“所以超出你们承受界限的东西,就变成了有害。你们的分类,其实是以自己的角度来出发,并不是真实。”
这已经开始上升到哲学问题了。邢霁完全无能为力,他软趴趴地咬着烟,“所以这个世界,并非是真实的喽?”
郁令居然点点头:“你们的视觉器官,决定了你们看到的颜色,真实的信息在进入你们时发生了扭曲,甚至更早,在你们注意到那些信息时,能量就发生了传递,信息也在随之改变。所以你们所探索的世界,只能是基于“人类”这个基础之上的,只属于人类的世界。“
这话有点难懂,邢霁盯着对面的树海发呆,一直到整支烟都燃烧殆尽才回过头,向着郁令笑了笑:“这听起来...特别可怕,突然就让我觉得什么都不认识了。”线索紧密的人类世界,好像拼图被打散了那样,突然就在眼前分崩离析。他茫然地盯着前方,过了一会再次喟叹:“真可怕。”
郁令点点头:“生物为了存活,必然需要塑造可以凭依的真实,这是被造就的。”他示意那些随风摇摆的树:“就像对树来说,从来不觉得需要用腿去行走,甚至完全没有这个概念,这也是由于它们的存活方式来决定的。”人类和石头、花朵有差别吗?一切都是由能量造就,所以人类有自己认为的真实,花朵有自己认为的真实,无数的真实聚拢起来,贯穿了过去和未来,这就是世界。
对于树木来说,人类是以什么模样出现在它们的观念里呢?它们又怎么理解其他的能量?“这都是现在的你们无法知道的,无论用什么样的仪器,能够做到的也只是观察,以自己的思维去下定义。如果你们进化到更高的...维度,或许还有交流的可能。”郁令说。
邢霁苦恼地仰头:“为什么我们的话题突然跳到了《星际迷航》?”
郁令愉快地笑起来,邢霁看着他的脸,还在四面八方乱跑的思绪突然就定了下来,嗯,很好,虽然被洗刷了一回三观,但对于好看的标准依然没有变。
这一下把刚刚严肃的气氛冲淡了,邢霁看着那张还带着笑意的脸,“那样...”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起来总有点污:“刚才你对我的那样,对其他人有过吗?”
郁令摇摇头,他在地球两年,最熟悉的人一个是顾谨中,另一个就是邢霁。顾谨中完全不需要安抚,随时就能自我开解高兴起来。没有前例,对邢霁的那一下难免就有失轻重。
邢霁松了口气:“不能再对其他人做这个,我也不行。”太快乐了,如果不是之前的恐惧,恐怕他也要沉迷进去。
见郁令点点头,邢霁重新点起一支烟,抖了抖烟盒:“之前你给我看到的是什么?”
“比较接近你们理解的一种观看方式。”
邢霁稍微琢磨了下,明白过来:“热成像?”热成像通过颜色的不同来表明温度,温度高的部分向外输出热量,这些热量会以高度无序的方式进入宇宙,这是一种基本的生命的迹象,也是生命过程中的基本组成部分。生物为了维持自己的有序构造,从广袤的宇宙中吸取有序的能量,并将体内的无序能量以热量的方式排出,这就是个体与世界之间能量的传递,也就是人类所说的,热力学第二定律。
想通了这一点,邢霁只觉得不可思议,世界在郁令眼中,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反应。但郁令仍然说不是,“这比较接近你们认知的方式。”
“那究竟是什么样子?”邢霁还是忍不住问。
郁令摇摇头:“你如今还没法理解。”他说得很平淡,但配上波澜不惊的表情,无端营造出一种高冷感。
邢霁一阵阵牙疼,上次和郁令见面后,他也恶补了些先贤关于宇宙起源的说法,虽然经常看不到十分钟就忍不住瞌睡,却也记住了些东西,譬如经书中说万物之本,生在虚空之中,那一处“虚无之里,寂寞无表。无天无地,无阴无阳;无日无月,无晶无光;无东无西,无青无黄;无南无北,无柔无刚;无覆无载,无坏无藏;无贤无圣,无忠无良;无去无来,无生无亡;无前无后,无圆无方。百亿变化,浩浩荡荡。无形无象,自然空玄。穷之难极,无量无边;无高无下,无等无偏;无左无右,高下自然”,也许那时古人所描绘的,就是一副关于能量的画卷。能量通过转换改变了形式,当转化为细胞深处的化学能时,生命的火花就在这一瞬点燃了,也就是所谓的“万物滋生”。
“结果几千年过去了,我们好像只是把这个认识鉴定了。”他不无感慨。
郁令只是瞥了他一眼,“因为你们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只有充足时间的积累才能让人醒悟并回溯自己所来处,从而达到空间的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