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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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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霁抽完烟,两人又回到了大路上,桂花还是这里比较多。昨夜曾有大雨,路上掉了许多米粒大小的花苞,或金或黄,人走过沾了一路的香。还有一些无患子和杉树的青果,也被雨水打落了。渐行桂树渐少,两旁参差已变成竹林,过小西天到乐善亭,邢霁看了看黄白交色的寺庙,忽然笑说:“你进过寺庙没有?”见郁令摇头,忍不住笑:“你要进去,菩萨怕是要跳起来。”
周围有不少香客,他说得小声,郁令完全不懂这个梗,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邢霁傻乐。两人到底没进去,从茶园旁的小路去看三生石。这段公案郁令不知道,就听邢霁给他介绍,说的是唐代李源与好友圆观入川,临到长江边圆观圆寂,去前与李源约定十三年后在杭州三生石处相见。十三年后李源前来,果然看见一个牧童,唱“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故事传奇,石头看着倒不出奇,不少禾雀花从石上倒垂下来,这会不是花期,看不见流紫若瀑的景象。郁令在石下想了好一会:“你们的先贤可敬可佩,或许在几千年前,曾有一次大规模的事件发生,令他们窥见了能量的画卷,并将之记录下来,这一类的接触,后来也并不少,不然这样类似能量守恒的故事,是不会流传这么长久的。”
邢霁点头,“其实从古到今第三类接触都不少,我看过一则说明朝英宗时,陕西临洮府兰县有个叫陈鸾的人,半夜起来,看见天上仿佛开了门,有神人冕旒衮袍,周围仪卫拱立,宫殿美轮美奂远胜人间。这些都算得上是看见了世界的隐秘,知道了一般人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们边说边从三生石出来,沿着溪流往前走。溪水清澈,游鱼仿佛悬浮空中,树荫横垂水上,将水面映得一片苍翠。这算不上特别好的景致,但满目都是翠润,头天晚上的湿气还在,空气凉簌簌的,如邢霁这样的老烟枪也觉得呼吸特备畅快。
路边有茶园,这会儿正该采秋茶,杭州龙井茶好,香快色畅,袁枚也曾赞过。但这几年云南茶大兴,喝普洱的也逐渐多起来。邢家两位父母年纪渐长,肠胃不耐寒凉,邢妈妈又要保持身材,就都改喝普洱了。
邢柏平常有一半时间在家里住,也染上了这个口味,还亲自去云南淘了好几饼茶叶回来。那次他来给邢霁送茶叶还感慨:“‘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迅哥儿诚不欺我。这边上千还买不到一饼好的,在那边找熟识的人去,一半价格就淘到了,味道还好。”他再三保证那头已经搞熟了人,以后但凡邢霁想要喝云南茶,从他这儿拿绝对物美价廉。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俨然一个茶叶二道贩子。
法喜寺门口挤挤挨挨都是香客,邢霁拉着郁令擦着人边过去,走了几步再回头,那些喧闹就完全被绿荫覆盖过去,许多红灯笼从绿叶间垂下来,远远近近大概有几十串。再往上走就是白云峰,到这儿邢霁其实腿已经有些发疼,他下意识想要掩饰,但郁令弯腰在他当年受伤的地方轻轻按了按,一道热流从那里上下逸开,瞬间就将抽紧的肌肉安抚下来。邢霁轻抽了口气:“别碰...”
话没说完郁令就站直了,指着前面一处:“去那里休息会儿。”他指的地方是江南驿,椒麻鸡特别出名。这会儿已经过午,吃饭的人依然多得恐怖,邢霁早就领教过这家的脾气,吃饭要排队,排满就不给号子。看眼前的架势,起码也要把午餐等成晚饭。
他把顾虑和郁令说了,看他睁大眼睛,蹙起眉头,露出惊讶又苦恼的表情,心里顿时觉得好笑又可爱。看吧,再酷帅狂霸的非地球人,遇见排队问题也是一筹莫展的。
但郁令很快就不发愁了,看着邢霁说:“那就去我家。”
你家?小雲栖?没等邢霁想明白,眼前一晃,已经和郁令站在了一面大湖边。柳枝如浪,莲叶田田,乍看仿佛是西湖七月的风景,但这会儿都已经过了中秋,莲蓬都枯瘦了,哪还来这么旺盛的荷景。他还稀里糊涂没弄明白,就被郁令领着穿过一径木芙蓉、梅、玉兰、垂丝海棠、绯白桃的花林,花也不按花期,而是按景色疏淡来开。
两人才进门,就有四五个古装仕女迎出来,个个亭亭玉立,秀气所钟,见郁令便一径拜下。邢霁吓了一跳,一步从现代跳到古代,变化太快他有点承受不来。等到进了院子,看见莎罗树与芭蕉,又看窗下的琴,架上的瓶,顿时如遭雷击。郁令才要问他话,见他这被雷得不轻的样子,顿时莫名其妙。
好半天邢霁才揉着脑袋恢复过来,虽然知道郁令不是人类,但看他整天人类文明、能量转换挂在嘴边,下意识已经把他的真正形象往外星人上靠,没想到却出来个中国古代版的家,实在是太崩想象。他瞧着郁令笑:“我还以为,你家应该是水晶城堡那个样子...”
郁令不懂他的梗,这两年他看了不少书,但娱乐类的却涉猎不多,干脆直接跳过:“你想吃什么?”
邢霁坐在椅子上,这两年坐惯了软椅沙发,这类要讲仪态的硬椅子很不舒服,干脆站起来到书架边,抽出一本翻了翻,听郁令这么问,正想说“随便”,想了想问:“什么都能做?我想吃焖肉面。”回味了下滋味,补充说:“要朱鸿兴家的。”
换了个人估计能把他抽出去,但郁令是谁,邢霁要吃龙肉他都能让人端上来。过了会儿面果然端上来,比寻常的面碗小了近一半,分做两碗,一碗是小宽焖肉面,一碗是银丝三虾面。
先吃小宽面,这个当年因苏州新乐面馆而盛行苏杭,后来又恢复做银丝细面,小宽面大多只用来做凉面,平时吃焖肉面时是吃不到的。焖肉面汤水是褐色,面上飘散着青白的蒜花,半寸多厚的焖肉盖在面上,半肥半瘦,肉边缘凝着霜似的凝脂,红白层次分明,香得像要把胃抓出来。
邢霁这会儿哪还有心情和郁令说话,挑起筷子埋头就吃。他把肉翻到面下去,趁着滚汤将凝脂泡开,等面吃得差不多再把肉翻出来,脂肪已经化尽,剩下的部分越嚼越香,又吃一口面换换口感,把肉和面都吃尽了再喝汤。这会儿面的味、肉的香都全溶到了汤汁里,汤腴腴的咸里带甜,吃完满口都是香的,舔着嘴也香。
吃完略歇了口气,喝水漱了漱,又把三虾面挪过来。这也是朱鸿兴家的当家面,用虾仁、虾子、虾脑爆烹,虾子和虾脑红艳,虾仁白里透红,一起浇在白汤面上,配着青白的蒜花,颜色好似一幅画。
虾新鲜也做得好,甜鲜尽出,一口下去嘴里都是鲜味。好味难得,他本来想吃得慢点,细细品尝,但面却仿佛主动往嘴里窜,碗也不大,连着三筷子下去就到了尾声。一口气吃完面喝尽了汤,拍着肚子靠在椅背上,抬起头看见郁令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家。
邢霁讪讪坐直,郁令捧着一杯深色的东西看他:“好吃?”
“好吃。”邢霁回答,已经吃饱了,却还想再来一碗,填饱了胃,没填饱馋。他遗憾地摸摸肚子,“换了还当警察那会儿,我能吃五碗。”那会儿年轻,熬个三天三夜后还能跑去吃一海碗面再睡,才几年没保持锻炼,身体就开始不行,胃口也变小了。他眼睛还在空碗上溜来溜去:“这真是朱鸿兴家的?比苏博那家还好吃,你不会拘了哪个大师傅鬼来做的面吧?”
郁令笑着看他胡说八道,让人端来山楂水,味道酸甜清爽正好解油腻。邢霁早上累惨了,身体也累,脑子也累,这会儿饭饱神虚,聊着天眼皮就开始往下掉。郁令让他去榻上睡,邢霁一边往身上拉毯子一边说:“待会醒来该不会发现睡在荒郊野外吧。”
说完眼睛就闭上了,朦胧间听见郁令说:“睡醒就到家了。”
这话听起来像大人在旅途中哄孩子,邢霁还想再说什么,但朦胧的睡意沉沉盖下来,把他整个都拢进了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