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暮云洙

2、第3-4节

　　第三节

　　“我说金英云，你这么晚拉我来这个冷凄凄的破林子里做什么啊？！该不会是让我陪你练功吧！？我可没那个癖好！”

　　希澈半夜里突然被英云从床上拖下来，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带到了城外的雾林。他知道英云每天都会来这里练功，可是他却很少来。他不喜欢这个成天雾森森的地方。

　　“先跟我进来再说。”来到溪边的木屋，英云一把推开门把希澈拉了进去。

　　“我说你……”希澈揉着被拉痛的手腕正想发作，这才觉察到屋子里的人不止他们两个，床上躺着的……看英云的表情，希澈已猜到了七八分。

　　“哥，这个人你能救活吧。”

　　“我没听错吧？我是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救人命的事我可做不来，也不想做。何况还是这么个已经丢了大半条命的人，我看我们还是干脆点送他上路得了。”英云会这么急地把自己拉来，不用看也知道床上的人情况不妙。

　　“你能轻易让高手毒毙于无形，自然也有本事起死回生。这个人一定不能死！他是我手下唯一的活口，我绝不允许他死在别人手里！”

　　看着英云坚定的表情，希澈只好摇着头上前把住了这个虚弱男子的脉。英云是认真的，他很明白。从小到大，这个倔强的孩子从来没开口求过他一件事，哪怕任务中伤得再重，他也总是一个人挺着，从不开口让自己医治。可如今却……

　　“看样子有好几日没进食了。”希澈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子，苍白的脸色掩饰不住脸部优雅的线条，昏迷之中却仍然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英云，一定也感受到这种气质了吧。

　　“还好，没有别的病症，只是内伤比较重，及时调理还有的救。”

　　听到这里，英云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其实他刚才没有对哥说实话，他不希望这个人死，因为他想再看到那双眼睛，那双毫无情绪望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自己要寻找的什么……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把他弄来的，不过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希澈的话把英云从情绪中拉了回来，他直直地望着床上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打算怎么办。

　　“你该不会想留他在这里养伤吧？不要忘了我们的身份。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我们都不知道。更何况他亲眼看你出过手，这样贸然留在身边太危险了！”

　　“哥，没那么严重。别说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他伤好了，也远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这个雾林一般的武林高手进来都难保不会迷路，更不用说像他这样的普通人了，哪也不能去料他也弄不出什么名堂……你放心，只要他能行动了，我就立刻把他弄走。如果敢有什么阴谋，我随时会要他的命。”

　　英云的语气已充分说明了他留下这个人的决心。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希澈知道自己多说无益，英云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动摇，“看他也的确不会武功，应该弄不出什么大乱子。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我明白的，哥。那现在要怎么救他？”

　　“当务之急是要让他进食，你去弄些吃的来，切记要细软容易下咽的，顺便把我的金针取来。我留在这里先替他运功稳住心脉。”

　　英云点点头，飞快地赶回行馆。在厨房里翻东倒西了一阵子，最后只找到白日里剩下的半锅米饭和一罐积在墙角的泡菜。病人，应该喝粥吧，泡菜粥……

　　自己伤到不省人事的时候，那碗泡菜粥的味道……

　　漫溢出来的粥落在火上发出嘶嘶的响声，英云这才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怎么突然又想起从前了？那些是不该记得的。

　　英云抹抹眼睛，赶快包好热粥出了门。

　　东方，已经露出了微色。

　　第四节

　　转眼三天过去了。希澈说过，三天内他一定会醒。

　　送走刚施过最后一次针的希澈，英云回到屋里，望着床上依然双目紧闭的人。你，就快醒了吧。叹了口气，转身在桌边坐下，英云抽出随身的那柄刀，小心地擦拭着。

　　思绪渐渐迷失在刀锋的寒光之中……

　　“知道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吗？”
　　“因为她失去了原本得到的东西。”
　　“你要记住，如果不想失去，就不要得到！”
　　“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不会有弱点！”
　　“拿着这柄刀，去斩掉你最后的弱点！”

　　“不！不要！”英云突然大喊起来，手上的刀胡乱一挥竟硬生生把身边的板凳劈成了两半。自己又陷入回忆了。怎么回事，自从遇到这个人，就总是想起十几年前的事，那些本该忘记的事。英云走到床边，皱着眉俯视那一张初见后便再也忘不掉的脸。

　　你，到底是什么人？

　　恍惚间，那人的眉头似乎皱了一皱，双眼也微微颤动起来。是醒了么？英云看着他双眼无力地眨动了几下，最后总算适应了屋里的光线，聚焦到自己的脸上。

　　“你……是你……”他的声音毫无力气，像从云端飘来一样。

　　“你果然记得我。”英云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阴冷。

　　“为什么……要救我……”

　　“哼，在我手下活着的人，你是第一个，所以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是……是么……呵……不过是贱命一条……何必费……费那么大力气……你要的话……随时拿……拿去好了……”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床上的人又再度陷入了昏迷……

　　第二天一早，英云又带着熬好的粥来到了木屋。

　　“你醒了？”

　　“嗯……”床上的人稍稍点头，声音依然虚弱无力。

　　“能起来就过来吃点东西。”英云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丝毫听不出是对一个大伤初愈的人说的话。自己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说话的，可是为什么，这次竟会觉得有些内疚？

　　床上的人倒是顺从，挣扎着爬了起来，试图自己扶着墙壁挪到桌边，可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不过一米多的距离，竟几次都差点跌倒。这一切看在眼里，英云的表情依然冷漠，可内心却在激烈地挣扎着，去扶他一把吗？不，不行。

　　总算坐到了桌前，那人也不多说，顺势拿起粥就喝起来。眼看盆里的粥去了大半，他总算停下来，迎上对面一直冷冷盯着自己的眼神：“现在我有力气说话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英云倒也不惊，果然是聪明人。

　　“你和崔府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从小被崔府收养的一个废物罢了。”一边继续轻啜着碗里的粥，那人一边不以为然地说着。

　　“既然是废物，他们又何必要把你打成那样？”英云一脸盘问的神情。如果你幻想能随随便便骗过我，那就太天真了。

　　“还不是因为我放走了你，”说着瞟了英云一眼，“他们抓不到你，认定我是同伙，逼我供出你的下落，我说不出，他们就把我关起来严刑拷打。过了几天看我被饿得连命都快没了，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我还能趁看守子时交班的时候逃出来。可惜在路上没多久就晕倒了，结果醒来就在你这儿了。”他描述这一切的语气是那样轻松，仿佛这一切遭遇都与他无关似的。

　　“这故事听起来好像很有趣，”英云冷笑道，“他们凭什么相信一个废物要串通杀手把他们的老爷子给杀了？”

　　“很简单，因为杀了他我就有权做一家之主。”他稍稍顿了顿，“好像忘了告诉你，死在你手上的那个人，我喊他作干爹。”

　　“哦，是么？”英云的刀转眼间已架在了对方的颈边，“那我倒要听听，看着我亲手杀了对你有养育之恩的人，你当时凭什么还要放我离开？！”

　　那人满不在乎的推开眼前的刀：“我想你弄错了，对我有养育之恩的是崔夫人，不是那老头子。十年前若不是他，干娘也不会含恨而死。如今他总算是遭了报应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更何况，以你的武功，那几个护卫阻得住你的去路吗？何必枉送了几条性命。”

　　“你对别人的命倒是担心得紧，对自己的命反倒好像挺不在乎。”英云的脸上显现出令人玩味的笑意。

　　“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本来活着也是无用，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你说谎！”英云的脸色突然严厉起来，“你若真的不在乎生死，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逃出来？！”

　　那人显然并没被英云的气势镇住，仍旧是原来的那副语气：“我只是不能死在那里而已。”

　　“哦？那你要死在哪里？”眼前的这个人让英云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如果你打算现在杀了我，临死前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英云一时竟无言以对。

　　“看来你暂时还不打算杀我。既然这样，你也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

　　“好，你问。”果然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你放心，只要你的狐狸尾巴一露出来，我就绝不放过你！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英云愣了一愣。怎么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这个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也无关紧要的问题……

　　“英……英云，金英云。”

　　“自己的名字还要想这么久才回答吗，真怀疑这是不是你的名字。”

　　英云……应该是的吧。从小义父和师兄就这么叫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吧。又或许，自己本该有其他的名字……

　　“这粥是你自己熬的？”那人的话打断了英云的思路。

　　“嗯。”英云不喜欢依赖别人，只要自己能做，他从来不麻烦别人。

　　“很好喝呢。”男子的嘴角微微浮起，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英云看着这样的表情，不禁呆了一呆。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趁着对方没有发现，赶快起身：“好了，喝完就回床上躺着，我会再来的。提醒你一句，不要试图从这里逃走，如果你不想迷途死在这个雾林，就一直乖乖在屋里呆着！你的伤一好，我自然会带你出去。”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活着，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呢？”收起了表情，他的眼睛又恢复了那没有情绪的颜色。

　　英云赶紧避开他的眼神。他告诉自己，必须赶快离开，否则，那眼神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失常。但走到门口，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英云没有回头。

　　“正洙……朴正洙……”英云没有看到，此刻身后那张精致的脸庞上，一抹梨涡正淡淡浮起。

　　那笑容，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