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暮云洙

1、第1-2节

　　第一节

　　又是这样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哀求的眼神。人啊，毫无保留的诚实永远只会留给一样事物，那就是死亡。这个世界，有那么值得留恋么？

　　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上了年纪，英武的脸庞说明了他年轻时有多么的意气风发。不过，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很快我就会帮你解脱。

　　手起刀落，腥雾弥漫。

　　持刀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方黑布，用力拭过沾污的刀身。

　　嗜血的，是刀。

　　嗜刀的，是人。

　　净刀入鞘，他转过身，却正对上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起便立在那儿的人。一袭白衫，瘦弱的身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眼睛只是盯着那柄刀。

　　持刀的男子微一蹙眉。男子生得如此，多半是个病秧子吧。只是，无论如何，你都活不得了。我，不希望这世上有人记得金英云杀人时的模样。

　　转瞬间，雪亮的刀锋已逼上咽喉，但是，像是突然被什么震慑住，那刀迟疑了。

　　这个人，不怕么？为什么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熟悉的情绪？恐惧，哀求，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漠然！

　　“你，不怕吗？”英云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的冰冷。

　　“怕什么，死吗？”白衣男子只是漠然的表情，“人都是要死的，怕又有什么用呢。”

　　说着，他抬起眼，直对着英云的逼视。

　　见过了太多种人临死前的反应，可是，从来没有人像眼前的这个人这样，那种表情……

　　一直以“冷血快刀”著称的英云，此刻竟怎么也无法下手了。

　　院子里响起了跑动的声音。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快让开，否则你的下场和他一样！”

　　既然自己下不了手，那就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不得不杀他的理由。

　　门前的男子竟没有料想中的反抗，只是安静地让到了一边，眼睛里依然没有半点恐惧。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英云顾不得眼前的男子，赶紧冲出房门，翻身一跃上了屋顶，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无从循迹。

　　第二节

　　那个眼神，深得好像会把人吸进去的眼神……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既然不怕死，为什么会毫不反抗地放我走？

　　英云一路上脑子里都是这个问题，即使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也都是那读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神。

　　回到住处，屋里早已有人在等着他。

　　“英云啊，你的轻功退步了啊，我这壶酒可温在这儿半个时辰啦。”

　　“希澈哥……”

　　“想什么心事呢？瞧你一副害了相思病走不动路的样子，跟刚才放走你的那个人有关？”

　　“……”

　　“刚才我可都看见了，从不失手的冷血英云这次竟然留下了活口，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啊呀，不知义父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啊？”希澈故意眨巴着大眼睛望向英云。

　　“……” 英云依然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给自己灌酒。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我可是你哥哎！”眼看那张秀美得令女人都要嫉妒的脸就要爆发了。

　　“……”

　　“……算了，算了，输给你了，我就知道跟你开玩笑等于对牛弹琴……唉，真没劲……”
　　希澈看着怎么都不出声的英云，只好满脸沮丧地叹了口气。

　　“你放心，这次任务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义父那边我是不会提的，只要你自己不说一切就等于没发生过。不过，你到底为什么不杀他？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我……也不知道……”英云总算放下了酒杯，原以为灌几杯热酒自己会清醒点，可是似乎丝毫没有作用，“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的眼神，我就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虽然那人的容貌已经模糊了，但英云怎么忘不了那一袭白衣和那双眼睛，深得好像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睛……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到这里，英云不禁又仰头灌下了几杯。

　　“算了，反正任务也完成了，都过去了就别想了，早点休息吧……”

　　临走前，希澈不无担忧的望了望英云。从小看着他长大，从来不见他流露出这样的迷惘。几个师兄弟里，论武功，论智谋，甚至是论身为一个杀手的冷血，英云无不在他们之上。十几年来他没有一次任务是让义父不满意的，只是这次……这孩子总是不愿多说话，连表情都很吝啬，真的很难猜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所以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弟弟。从小就只能以杀手的身份活着的人，很辛苦啊，如今带上这样的情绪，就更危险了……

　　但愿，真的能如自己所说，就这么过去了吧。

　　之后一连七天，英云没有再接到新的任务。他的记忆也停留在了那个晚上，那个黑夜中唯一的白色光点。他依然会像往常一样每晚到城外雾林里的溪边练功，只是如今不同的是，每次回来，他都会绕到那日的府邸，远远的站在屋顶，对着紧闭的大门望一阵子，似乎总在等着什么。

　　可是究竟在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一天，也不例外。

　　子时已过，英云正要离开。突然，黑暗中一个白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他不会认错，就是那个日日在脑海中盘旋的身影！英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的兴奋起来，甚至完全忘了去想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只见他的身影摇摇晃晃，似乎走得很艰难。英云远远的跟着，眼看快到城门了，那身影却突然倒在地上不动了。

　　英云赶忙走近，小心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息竟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他赶忙扶起地上的人，这才发现不省人事的他身上满布的瘀伤。

　　怎么回事？他不是那府里的人吗，怎么短短几天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顾不上别的，英云急忙将他整个人抱起，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