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队友与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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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小阙是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敢走进衙门。
盛京的衙门是六扇门总部，打眼是三开间大门，六面黑漆雕花门扇古朴气派，进入公堂，皇帝所赐虎尾棍、燕翅镗、金头玉棍三副仪仗分列两边，威严外更添几许恢弘。进了大门，沿着中轴线上砖铺的甬道，绕过屏墙，便是集中政务功能的大堂院落，仪门按规矩紧闭着。过了仪门再向北走，便是私衙了。
外边公堂瞧着威风凛凛，而私衙看上去，就的确体现出这是个清水衙门了。映入眼帘便是标准的三正四耳四合院，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建筑是典型的盛京风格，五檩三柱分心式木架，粉墙灰瓦悬山顶。后院里四角种的树还不一样，分别种了樱桃树、桂花树、桃树和苹果树，树下堆满了腐朽过半的落叶，也没人清理，就任它们这样零落成泥。三五个捕快打扮的人围坐石桌旁，正边大刺刺嗑瓜子边看卷宗。
这京城衙门气势有之，雅致有之，往里头私人的地方，更多的则是明晃晃摆着的随便。
云小阙站在内宅门口，尽管这衙门已经不像个衙门，祁晟兰这捕快也不像捕快了，心里多少还是犯憷的。
正胡思乱想着，这时一个女孩子从左侧厢房出来了。
那女孩子正捧着个厚本子，边看边朝堂屋走。瞧着和云小阙差不多年纪，随意挽了个少女的发髻，乌黑的发束着两支钗子，一支素银一支珐琅，耳朵后头还架着一支毛笔；一身轻盈盈鹅黄软纱裙，袔子则是刮辣爽脆的碧玉。锦绣气质家常打扮，衬得整个人一副清澈模样，嘴角眉眼俱是弯弯，未语笑先闻。
同样都是小姑娘，你看这差别……云小阙捂了捂心口，无语凝噎。
祁晟兰一脚还踩在门槛上，叫了声:“姜茴。”
姜茴回头一看他，登时大家闺秀的形象原地粉碎，张开双臂狂喜道:“小爹！”
祁晟兰一抬手制止住她往前冲的动作。姜茴一顿，立刻心领神会地摘下耳后的毛笔，同手里的本子朝身后一抛。左侧屋顶上瞬时人影一闪，接了毛笔本子又闪身飞回屋顶上隐没身影。
姜茴手里清空，望着门口眼怀期待。祁晟兰向门框一靠，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茴这才哇哇叫着跑了过来，约摸是忌讳着男女有别，做出个要抱的姿势也没真往上贴，就照着祁晟兰的袖子拍了两把。云小阙这边还没反应过来，那姑娘笑意盈盈的目光已经转到她脸上。
“你叫云小阙呀？我叫姜茴，葱姜的姜，茴香的茴。”姜茴搓着手嘿嘿笑着，“渴不渴累不累？饿了吧！诶呀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得庆祝庆祝！来人伺候小爹下厨！”
…………不是你……挺好一姑娘，怎么一说起话来有一丝……猥琐呢……
云小阙被傻笑淹没不知所措，望着祁晟兰道:“小……爹？”这是什么鬼！先前这姑娘欢天喜地跑过来，她还以为是祁晟兰的相好。没想到上来就喊爹！夭寿啊！闺女儿都这么大了！
祁晟兰面色冷静地一拍姜茴脑门儿给她怼回去，迈进后院。宋槐跟后头一见连忙给云小阙解释。
原来这女孩子是原来六扇门姜大人的女儿，祁晟兰刚来的时候接连破案，屡获奇功，整个衙门连带着这位大小姐都对他崇拜不已。姜大人失宠吃醋，气的吹胡子瞪眼道，你要是这么喜欢他，你就认他做爹得了！
姜茴倒是个耿直的，更何况当时也就是十四五一个小孩儿，居然兴高采烈地答应了。祁晟兰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冷静对着姜大人一点头道:“我看行。”
行个屁啦！可怜一个老头儿，衙门和宝贝闺女儿都归别人了，当天晚上就哭着喊着不干了，要告老还乡。
云小阙被这段疯狂的往事惊呆了，“……然后呢…………”
“然后，”捕快们给两个姑娘腾出地方来，姜茴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面对着云小阙一撑腮，“然后我爹哭了一宿，第二天起来跟我说，反正他这位子后继有人，他就不跟我们操心了。”说到这里，姜茴还皱巴着脸，表现出一副老头的模样学道:“‘你们跟着他好好干，好男儿志在四方，老夫要回乡学种地了’。他就这么说的。”
…………好一个，志在四方的好男儿啊……
“我不会武功，又不能真跟我爹回乡当土财主去，查案我还学了点皮毛，就留在这儿当主簿啦，不过叫先生感觉怪怪的，他们就都叫我姑娘，你叫我名字就行。想要个什么职务？我看着给你挑一挑。”姜茴说着朝身后一伸手，屋顶上那身影即刻便出现在姜茴身后，将本子放到她眼前的桌上，毛笔搁在她手里，又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方砚，揭开盖子放在她手边。
姜茴嫩生生的手指一转笔，稍稍偏过头去，“你刚才踩瓦片出声音了，十八。”
那黑色劲装的影卫露在面具之上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他紧张地一瞥姜茴的侧脸，立刻垂下了眼睛，慌慌张张地抱拳一礼，飞身跃回了她的屋顶。
姜茴咯咯地笑了起来，转过脸来看看云小阙。
云小阙无措了一瞬，六扇门做影卫的要求好像有点高？她逃命久了，轻功倒是不错，但是她只求快不求稳，踩瓦片不出声音这就有点难为她了……
“祁大人说，让我做他的助手……”云小阙斟酌着说，“我也没太念过书，精致活做不来，也不要太招摇，越不显眼越好，最好就是……打手一类，简单粗暴的……”
姜茴啧了一声，“你不用叫他大人，大名随便喊就好了。职务嘛……就填捕快呗。”说着提笔就往上填。
“等等等等……”云小阙道，“好歹是有官方身份，就这么直接内定了？”不用往上头报一下？
姜茴颇为豪迈地一挥手，“上不上报，最后皇上都会查底子的。就是明里暗里的差别，时间长了小爹就烦了，让我自己掂量着办。”
你们这么随便，还真让我有些害怕……
云小阙挣扎道:“别填捕快了，衙役就行……”
“不成吧，衙役等级不够，跟着小爹不方便。”姜茴说着就将她填上名册，“再说了，捕快算啥，反正皇上不管，更高的官职也行，通判还是司录，都随便瞎【哔——】写。”
云小阙看着这个傻狍子似的姑娘，心里有点苦。
祁晟兰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家孩子仗着他爹官职横行霸道，你快看看你这熊闺女儿吧，没人比她更败家了。
这下真的可以断定了，这衙门里真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年龄呢？”
“哦，”云小阙回神，老实道，“现在算十五，我四月份生日，过完就十六。”
姜茴的表情凝固了一秒，然后扭头对着堂屋里喝茶的祁晟兰喊:“小爹，你找的这小娘比我还小一岁呀！为贺你枯木逢春，要不要下厨庆祝一下！”
云小阙腿肚子一哆嗦差点没掉凳。只听见堂屋里隐忍地“噗”了一声，茶杯带着套碟一并从窗口打着旋儿飞出来，在姜茴脸前被影十八窜出来凌空截下，滚烫的茶水顺着手缝淌了一地，他微躬身，稳稳放在石桌上。
姜茴笑眯眯看着他，“干得好，十八。”
祁晟兰的声音冷冷传出来:“好个屁，水洒得这么响你当我听不见？倒立去！”哼了一声，又道，“协助查案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哪来的小娘，你脑子进风？”
眼看着影十八默默地靠着墙边罚倒立，姜茴撇了撇嘴，摔笔怨念道:“谁知道你啊，头一回带个妹子回来，我还以为你终于出息了一把呢！”
一边蹲门槛分享瓜子的宋槐和众捕快支着耳朵听八卦，心里齐齐点头叹气，谁说不是呢，好容易带个妹子回来，哪知道你居然真他妈让她干活啊！
活该你单身到二十六！
“那个，”云小阙干笑着岔开话题，“你为啥一直让祁晟兰下厨，他做饭很好吃？”
一提到吃姜茴果然转移了目标。她想了想，道:“这么说吧，只要他肯做饭，我们绝不下馆子。”
哗……大侠，你还真是文武双全啊……
姜茴已经完全被带偏节奏，领着一帮人叫唤上了，反反复复磨叽祁晟兰“做饭～～～”。尾音又长又颤，让人恍惚产生一种掉入羊圈的恶寒感。
半晌祁晟兰黑着脸从堂屋出来，路过云小阙的时候，对姜茴道:“给你半个时辰打理好，然后吃饭。”随即面无表情钻进厨房。
身后一片老爷们儿的低声欢呼，姜茴愉快地吹了声口哨，本子一合对云小阙道:“走吧，响应号召去！”
所谓的响应号召，即是祁晟兰所说的“打理”。姜茴领着云小阙进了她的屋，是普通的闺阁，温香软玉。姜茴到床前一拉纱帘，入眼是满床的各色衣物。
“呐，小爹吩咐我准备的！”姜茴说着拿起一条殷红的齐腰下裙，“小爹告诉我说，你戴红耳坠子，所以我就多选了几件红色的衣裙，觉得你大概会喜欢。”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宋哥告诉我的。”姜茴看着她疑惑的眼神又解释道，“哦，也是小爹吩咐的，他眼睛可尖了，看一眼就能量个八.九不离十。”
云小阙:“……”
老流氓！！！
云小阙瞅着那条裙子，茫茫然还没来得及接，就被姜茴推着转了个身，屏风后头是个还冒着热气的浴桶。姜茴道:“你先沐浴，我去把你的房间清出来，然后我给你梳头发！”
从早上开始这一通折腾下来，直到泡在热水里的时候云小阙心里还是懵的。
……为什么这姑娘对她这么热情……还有衣服，还沐浴，然后还有饭吃………宋槐他们对她也恭敬，说话之前必定啪地抱个拳，怪吓人的。祁晟兰最夸张，带人回衙门不说，直接要把俸禄都给她了。
老实说，她有点方。
关键是他们认识了也就一个时辰多，这是要干嘛？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仍自认为没什么让人可图的呀！
云小阙把脸扣在水里吐泡泡。妈个鸡，害怕，想走。
这一边，姜茴从房里出来，和一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路过墙根照倒立的影十八后腰拍了一把，让他下来歇着去。自己窜进厨房找祁晟兰。
门外一群捕快乌泱泱跟在大小姐身后，在厨房外面蹲墙根儿，依然边嗑瓜子儿边听八卦。
只听姜茴豪情万丈直道:“说吧小爹，啥时候办事儿。”
祁晟兰手底下当当当切黄瓜丝儿，淡道:“什么事儿？”
“啥事儿，喜事儿啊！”
祁晟兰:“……”
他这持剑二十年的稳手好悬切到自己……
他放下菜刀，难得地正眼看人，尽力让自己表情诚恳道:“她真不是你小娘。”
姜茴一摆手，神色冷静且严肃，“现在不是，你敢说以后不是？且不提这是你头一回带妹子回家。我可看见了，她那头发断了一截，在你怀里揣着呢，姑娘家的青丝都到手了，你还跟我打马虎眼？”
门外一众捕快疯狂点头。姑娘说得对。
祁晟兰:“那是她自己砍的。”
姜茴倒抽一口冷气，向后退了两步，“还是人家妹子主动？”
祁晟兰只觉脑瓜仁子嗡嗡生疼。
姜茴说着更加愤懑，一脚踏在碗柜边上，胳膊肘拄着膝盖增添气势，“我嘞个去祁晟兰，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是一个这样始乱终弃的人？你再这样我要跟我亲爹回家种地了！诶你别切胡萝卜了我不爱吃！”
门外一众捕快再次疯狂点头。姑娘有气魄！胡萝卜我们也不爱吃。
祁晟兰忍无可忍地把刀往菜板上一剁，额角青筋砰砰直跳，“如果宋槐没讲清楚刚才在茶馆发生的一切，我现在就开了他。”
乐呵呵听壁角的宋槐吓得瓜子掉了一地((( ;°口°)))
祁晟兰道:“你作为一个记人头的主簿，我这差个人帮手，还需要特别提醒你吗姜大小姐？”
姜茴啧一声嘴，“符合要求的人多了去了，偏偏就挑了她？而且她刚刚跟我回屋的时候，你一直盯着她看到进门，你还说你不喜欢她？”
祁晟兰冷哼一声，幽幽地觑着她，道:“你亲爹当初抹着眼泪回家的时候，我也这么盯着他一直到马车拐出街口，你怎么不觉得我想当你娘？”
姜茴:“……”
她忘了，论瞎扯淡谁也扯不过她小爹。
“说正事。”祁晟兰拿锅铲敲了下锅沿，回头看着姜茴，“云小阙正在被人追杀，而且是朝廷武林都有份。”
姜茴一点头，“她逃命呢，我倒是能看出来。那又怎么样？”
“她该躲着官府的人，却还是答应了来六扇门任职。你知道为什么？”
姜茴回忆一下，说:“她怕你追查她的身份。”
祁晟兰略一点头道:“传话还行，留着吧。”
门外宋槐长出了一口气。
“衙门要用人是一方面，她也的确挺合适。不过我更想知道她被我抓在手里的是个什么把柄。”祁晟兰把锅盖上，洗净了手，又道，“能当捕快的人的确有的是，但是自己背着谜团的却不多。更何况，这是个我挺感兴趣的谜。”
“解个谜对你来说还不是小事，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地留下来？”
“我说了不查她。”
姜茴哭笑不得道:“哦，你说了不查，然后偷偷摸摸查？”
“她可是宁肯和我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愿意交代案底的人，你觉得这还是小事吗？”祁晟兰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不查不行，且留着吧，我倒想知道，她到底藏的什么秘密。”
祁晟兰能说出“不查不行”这种话，肯定不是因为事关家国天下百姓安危，而是他实在好奇真相了。
他难得对一件事产生兴趣。姜茴不禁打趣道:“你又和案子‘成亲’了，也值得道一声恭喜啦。那这个秘密的程度，你觉得还满意吗？”
祁晟兰甩净手上的水珠，竟流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犀利神色，以及难得真诚的微笑。
“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队友与秘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