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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明霜与快雪 ...

  •   握住小刀之前,云小阙先深呼吸了一下。

      ——随即就被血腥味灌了满鼻子。

      于是她改了一种缓解紧张的方式,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

      ——吞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一具尸体咽口水,宛若垂涎欲滴状……遂呛咳。

      祁晟兰恹恹地掀起眼皮睇她一眼,已经懒得再开嘲讽了。

      你能蠢得再明显点儿吗?嗯?

      最后云小阙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决定就这样破罐子破摔了,自暴自弃地一把抄起小刀,比划了半天,才忆起来对面的老师,小心翼翼道:“这……要不你先来?”

      祁晟兰哼一声,“你不是挺有兴趣的?”

      “终究不及您老经验丰富。”云小阙无辜摊手,“要不你指导指导我也行。”

      祁晟兰微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皱着眉一瞟尸体前胸,“先剪开衣服。”

      云小阙噢一声,顺从地放下小刀换了剪子,顺着刀烛影身侧破开布料,然后整个掀开,露出女子依旧曼妙的身体来。

      见到□□的那一刻云小阙还是手抖了一下的。她偷眼一瞄祁晟兰,见这厮丝毫不避嫌,也不多矫情,干脆地把衣料从她身上撤了下去。

      刀烛影身体上有两处明显的外伤,一处在心口,一处在心下三寸,除了这些新近的伤口以外,她左手臂上还有一片淡淡的旧伤疤,看上去像是很多年前被热水或热油烫伤。

      云小阙首先注意到心下那处刀口,很长,从肋上刺入,向下划过的痕迹渐浅,一直延到腹部,足有三四寸长。云小阙伸手拨了拨裂开的皮肉,发现这处骇人的伤口只有顶上一寸半是深刺进去的,余下的伤痕只是锐器从伤口拔出后,刮蹭而过的皮外伤。

      “这处刀口……”云小阙的手顺着刀烛影流畅的腰线探到她身后,用目光征得祁晟兰的默许以后,微微抬起尸体的一侧,同时屈膝偏头察看。

      “刺穿了……”她喃喃道。刀烛影的腰背间赫然是一个同样血肉模糊的刀口。

      云小阙放平尸体,目光落在一旁的托盘,盘中是两把刀,一把是现场发现的短刀快雪,另一把则是穆玄歌掷在地上的那把苗刀。

      苗刀是战场上常用的一种兵器,因状似禾苗而得名。这种刀刀身修长,兼有刀、枪两种兵器的特点,并可单、双手交换使用,这样便于发挥腰背整体力量。临敌运用时,辗转连击、疾速凌历、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势如破竹,杀伤威力极大。

      这把刀也确实就是穆玄歌的佩刀。昨日见到穆玄歌的时候,她腰间躞蹀带上佩的应当就是这一把。云小阙拿起苗刀来看,它刀长约有五尺,刀面明亮质挺,刀柄佩着皇家专用的龙凤环,彰示身份,尽显威仪。翻过来,云小阙注意到,同样在刀柄以下的位置刻着两个字,这次是刚硬板正的行楷,上书“明霜”二字。

      明霜和快雪,都是宽约二寸,一长一短,按长度来讲,都能将这条纤细的腰捅上一个对穿。但快雪是短兵,只有尽数刺到底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而这把刀的根部和手柄处都没有血迹。

      “是穆玄歌刺伤了她……”云小阙捧着那把明霜,惊疑不定,“这么狠,一个对穿,捅了个窟窿!什么深仇大恨啊……”

      “心下三寸,是个假死穴。”祁晟兰皱了眉,“而且这个刀口在侧腹部,下腔的大血管在背部中央,这一刀伤不及要害,单凭失血不会造成立即死亡。她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致命伤是心口这一处。”

      “那穆玄歌说,是她杀了刀烛影。”云小阙回想了一下,望着尸体的胸口自语道,“她的意思是,这一刀致命伤也是她捅的,还是她醉酒脑筋不清楚,捅了她腹部一刀,误以为自己是凶手?”

      “问询结束以后看看笔录就知道了,以你的程度没必要立刻想清楚。”祁晟兰这时终于骄矜地伸出一只手,轻按在了刀烛影胸口的位置,手套沾了血,沿着刀口描摹过去,“心口两处伤,左宽右窄,应当是单刃刀。深度在……”他持着探针伸进去,凝视着血迹的分界线道,“两寸一厘,是把短刀。”

      “……等等,”云小阙瞪大眼睛道,“这不是一处伤?”

      “看清楚,”祁晟兰向后撤了撤身,让云小阙有机会探头过来,“这是两处叠加伤,一深一浅,”祁晟兰用镊子拨开刀口两侧的皮肉,轻声道,“宽窄不同,创口形状也不同,凶器不是同一把。”

      云小阙突然想起了什么,“先前落在她手边的那把短刀,是不是凶器?”想了想又立即自我否认,“不对,快雪宽有二寸,这个刀口只有一厘。什么鬼,现场的两把刀都不是凶器?”

      祁晟兰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那把快雪,看了一眼,“是,也或许不是。”他将刀面翻转过来,凹槽那一面对着云小阙,“看这里,这是一把子母刀。”

      “子母刀?”

      “你看这把刀,刀背笔直,刀身宽。这个凹槽的地方本应镶嵌一把护手刀,称为子刀。子刀细小,而且是双刃。”他的指尖沿着刀柄绕过一圈,“这种刀阴阳双.飞,子母相藏,看似一柄,实则双刀。”

      “看大小似乎能对的上。你是说是子刀给了刀烛影致命一击?”云小阙疑惑道,“不该啊?这对子母刀是刀烛影的佩刀,她武功很高,如何会让武器落入凶手手里?”

      祁晟兰指着刀口道,“浅的创口是后留下的。创口皮下呈黄灰色,这处伤口,是在她死后至少半个时辰后形成的。”

      云小阙一愣,“凶手在杀死她以后的半个时辰,又重新补了一刀?”

      “又错。”祁晟兰眉头越皱越深,“我觉得我有资格提个意见:在你动嘴巴下定论以前,能不能用上你的眼睛和脑子?”

      受到无理控诉的云小阙大感冤枉,“我这不是正在学吗?你好歹也教我一下好吧,这些东西我之前完全都不懂啊!”

      祁晟兰微一挑眉,“我没有教你?那我刚才是在自言自语对吗。”不待她反驳,又道,“现在看来自言自语要比教你有意思得多。”

      云小阙盯着他那对充满讥讽的漂亮眼眸,在心里给了他一个猛虎落地式的过肩摔。

      然后温温柔柔地切齿道:“那么能不能请您给我讲解一下,这个致命的伤口和这多出来的一刀,到底是怎么来的?”

      祁晟兰斜睨着她明显不满的神色,轻皱的眉头忽而松开了,执起一支小刀,语气甚至有些悠哉,“想知道?”他声线平稳道,“你自己剖开看看,就清楚了。”

      ……

      云小阙瞠目结舌地盯了对方一阵,确认他是认真的以后,喃喃吐出几个字:“……你大爷的。”

      祁晟兰干脆绕过台案,到她这面来,站在她身后,拿了小刀塞在她手里,手掌覆盖在她右手手背上并着一握,“我就教你这一次,以后你自己来。”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学……云小阙腹诽结束后,迫于这厮的淫威还是乖巧地点了头,“嗷,多谢。”

      轻薄的刀片垂直地浅浅插入失去生机的肌体里,顺着被血痕割出纹路的皮肤,发出细碎的黏腻声响。云小阙在投入地剥开一片皮的时候,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他们现在胆大妄为地剖的,是穆惜刀最爱的姑娘。

      手心里的一只小爪子微微颤了颤,祁晟兰不动声色地用点力气一攥,“如果你要是因为这是穆慈的情人而不好下手的话,最好把那些没用的不忍收一收。”他手上动作不停,声音清清冷冷在她头顶响起,“你把她剖坏了,才是最差的结果。”

      卧槽这么没良心的话让你说的,竟然还有理有据的!

      云小阙呼了一口气,决定全身心投入进去,认真地学习验尸。

      女侠,绝不会让你枉死的。

      拨开表面的皮肉,可以看到刀口的深处。祁晟兰看了一会儿,道:“从形状和宽度来看,最深的一刀致命伤正中心脏,宽一厘,皮肉破口左宽右窄,但是能一击毙命,说明凶器单刃而尖端锋利。”

      云小阙低头看得脖子酸,忍不住朝后仰了仰,一边随口道:“喔?那会不会是飞刀一类的暗器?”

      她这一仰头,后脑就轻轻地在祁晟兰胸口触了触。昨夜满门心思放在云小阙生气的原因上,并未注意过这个小小的女孩子搂在怀里是一种什么触感。此时在她身后教她下刀,握着她的手隔了油纸麻布堆叠的两层手套,秉着清醒时的礼教和偏好的疏离感,中间还恰当地空着一些位置。因得她这不经意的一偷懒,散了个干干净净。

      女孩子身上干净的皂角气味从鼻端绕进胸臆,因得身高的差距,不论是站着坐着,云小阙都能整整好好地窝在他怀里。她极长的头发颜色纯粹如鸦羽,或许末端会有些枯黄分叉,但呈现在他眼前的,绝对是最上等的部分。大概是因为头发太过厚重,她梳了两次发髻以后就放弃了,并且无法好好地全部束稳,日常只用发带扎起上一半,行动之间,这一头惹眼的长发会闪着绸缎一样的光泽。

      云小阙有一个小小的发旋儿长在额角,从那里开始,刘海儿顺从地分向两侧,才让她灵动澄澈的一双眼得以从头发里解脱出来。

      祁晟兰纳闷这小女孩子是个什么脑筋。明明怕人怕得不得了,连脸都要掩盖在头发后面,却一门心思地养着这么长一头秀发——她不知道这才是最惹眼的吗?

      因得这匹墨色绸缎的美丽,祁晟兰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了。他竟然放下眼前的一具尸体和一桩疑案,费了心去琢磨姑娘的心事。

      直到他的学生发现自己的问题被无视。

      云小阙借着矮的优势,抻长了脖子一仰头,“你在干嘛?”

      她后仰的时候,头顶用红发带糙糙扎着的一个小揪揪依次扫过下巴和喉结,是雏鸟绒羽一般的软,使他由喉咙到心头突如其来的一阵刺痒,祁晟兰下意识地蠕动一下喉结,紧接着这簇头发就触在了他的胸口,老老实实不动了。垂眼看去,只见云小阙费力仰着,额发垂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细长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翻,一错不错盯着他。

      稚气未脱的样子。

      祁晟兰很好地稳住气息,极其平静地回答了问题,“不会,飞刀一般尖端窄而尾端宽,呈明显的尖角形状,不会刺出这种直来直去的伤痕。”说着有些欲盖弥彰地微微撇开了眼。

      他莫名其妙的不适应,云小阙并未察觉。在她心中,祁晟兰这种刻意保持的距离等同于没有。毕竟她对祁晟兰的印象只停留于:胆大,心细,不要脸。

      最后一点用红笔圈上,重点。

      得到了解答的好问宝宝心满意足,仰头久了也有点脖子酸,于是她慢慢又低下头缓解颈椎,同时道了一声喔。

      云小阙并不知道,她低下头的一个动作,对于祁晟兰来讲,是一种怎样缓慢而刺激的……

      大概是煎熬吧。

      那束头发沿着原路又慢慢地扫回去,从胸口到下巴,那种柔软微刺的感觉重新哽在喉咙口。祁晟兰再次无意识地空咽了一下,随即为自己这种莫名不争气的反应产生了质疑和气恼。

      然而没等他想清楚,云小阙脖颈僵硬的问题还没解决,于是她一边接着看切口,一边左右晃着脑袋摇来摇去……

      在头发扫过他下巴三个来回的时候,祁晟兰几乎是避之不及地松开了云小阙的手,同时因得手部动作的生硬,还轻微地甩了一下。

      ……喉咙痒得厉害。

      祁晟兰尽量自然地清咳一声,稳着声线背书一般快速道:“整理目前的线索,根据这处叠加伤来看,浅的伤口在死后形成,是用宽二寸整的双刃刀戳刺形成,这把刀极大可能是快雪的母刀,不排除是同等规格的其他刀具;先受的那处伤是致命伤,形成时间和腹部受伤时间相近,凶器为长两寸宽一厘的规则单刃刀具,可能是快雪的子刀,目前下落不明。”

      云小阙置若未闻。她缓慢而僵硬地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对祁晟兰张张嘴,一会儿才道:“比起这个……最差的情况发生了……”

      “什么?”

      “你刚才,”云小阙抬起双手,“……把刀烛影的遗体划了一小下……”

      祁晟兰:“……”

      云小阙的九环金背大砍刀放在哪里了?

      他突然想拔一拔。

      顺便还想骂一句脏话。

      “这种无法挽回的事情不能成为重点,不然你的人生会永远处于悔恨之中。好了我们回到之前的问题,”祁晟兰镇定自若地回归主题,指点着心口那处伤道,“根据伤口形状,凶器刺穿心脏后,割痕向右偏移,由宽向窄、由钝向锐、由深向浅,最后形成了一个不完全扇形的侧切口。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云小阙果然被吸引过去,“代表什么?”

      “代表凶器刺入以后力度向右偏移,根据手臂发力的轨迹来看,这个握着凶器的人如果不是左撇子,那就是站在和她的同一方向,用右手持刀刺伤她,而后手臂渐渐失力,最后,凶器拔出体外,脱手而出。”祁晟兰展开刀烛影的右手,指节处赫然几道割痕,“而为什么手臂会失力,是因为她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云小阙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渐渐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

      “她没有中药,也没有挣扎,整个过程中没有移动位置,最重要的是刀具拔出时造成了向右的割裂伤痕。这处致命伤,只能是她自己捅进了心脏。”

      “你说自杀?!”云小阙失声叫到,对这个结果感到莫名其妙之外,随即又觉得疑点重重,“不对!如果是自杀,那为什么凶器不知所踪,又怎么会有第二个人再给她补上一刀?”

      “所以,我们还是要找到第二个人。”祁晟兰说着摘掉手套脱下罩衣,抓了一大把皂角迅速而仔细地搓完手,擦干了,随手端起醋碗走向门边,一大碗醋浇进点着苍术皂角的炭盆,嗤地一声腾起了青烟。他在烟雾中提袍迈过,头也不回地道,“跟上。姜茴那边问话该结束了。”

      云小阙在他一连串的动作里迟钝了半天,随即醒了神儿,在房里嚷嚷起来让他等等,一边手忙脚乱地脱衣服。屋外阳光甚好,祁晟兰步履不停,一直皱着的眉头也舒开了。

      一定是最近看尸体看多了,有点厌倦,突然觉得还是外面空气好。

      才没有因为不知所措仓促逃走。

      他是谁,开什么玩笑。

      才没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明霜与快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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