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美人剑与大砍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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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正的侠客，刀剑相对时应当如何出手？
入鞘时如寒潭止水，出鞘时如山崩地裂。电光石火间正是蕴藏力量的爆发。
云小阙在这一点上，做得堪称完美。
她跃出窗外的一瞬，如同云豹在跃过山岩，矫健的身姿，流畅的腰线，还有甩在身后的，以自身的柔韧和气流的交缠而划出完美弧度的……尾巴。
窝在圈椅观战的祁晟兰突觉头皮一麻。
他会这么觉得的原因是，在云小阙足尖都蹬离了窗台的绝妙逃命时刻，她如同尾巴一样甩在身后的长发，被追上来的护院一把薅个正着。
这酸爽，太容易让旁人感同身受了。
这小姑娘却一声都没有，当即足尖反勾窗棂，细腰向后一折，身后那人一经卸力，登时向后倒去，那束头发在两人之间绷如紧弦。她左手握鞘右手拔刀，“嗡”地一声深沉闷响，重兵出鞘，手臂从眼前挥过，反手一刀，长发从那人手握的前一寸受斩，快刀乱麻，断得是一个干净利落。紧接顺势翻身而起，借着归刀的余力一鞘直扫人面门。
祁晟兰几乎是没忍住地“啧”了一声。倒不是没见过用大刀的姑娘，也不是没见过这么用刀的人，但是他真的没见过这么用刀的姑娘啊！拔刀收刀，一点虚晃的花式都不带，一刀断发一鞘抽脸，目的明确直来直去。更别提她拖把杆一样的手腕，倒真能一手抡起那把五十多斤的大刀。生的一副伶仃模样，打起来活脱脱是个悍匪的招法。
护院们捂脸哀嚎，一个叠一个撞得东倒西歪，云小阙呈压倒式的胜利，丝毫不恋战，都没回头看一眼，愣是站都没稳就飞奔对面房顶了。
看起来不仅是躲人，这反应，亡命天涯啊。祁晟兰面色悠哉动作迅速地起身，拿了剑追上去。
“诶！头儿！”巡街的宋槐听见动静，带着人朝这边过来，“咋回事这是？”
祁晟兰从容地往倒成一片的护院身上踩过去，缓了一缓，折身从领头那人手里夺回云小阙的一束断发，临了还不忘照脸踢一脚那纨绔子弟，“恶意寻衅，闹市伤人，他买账，你们看着办。”说完也踏着窗沿，飞身去赶云小阙。
留下宋槐和一群捕快站在一地狼藉和一地人肉的包围圈，头疼。
这边云小阙已经没空心疼那半碗鳝丝面了，她更心疼她的头发！挥刀的时候她瞄了一眼，足足一尺来长啊！她得留多少年！
要打要杀你倒是尽管上啊！一言不合就薅头发！妈个鸡啊！是人吗！
但很快她连心疼头发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她发现那个死人脸的捕快正在身后如影随形般追赶她！
她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呐喊完，那捕快已经踏着青瓦一个纵身长跃，衣袂翻飞间，稳稳落在她的面前。
云小阙愣是连刀都没敢举，当场就服软了。她不敢打，除了官差惹不起之外，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祁晟兰饶有兴味的目光被面无表情所掩盖。他在方才就一直注意云小阙的反应，呼吸起伏平缓，瞧着武功倒是不错；嘴角紧抿，目色警惕，她真的很怕官差；眼中……含泪？啊，这个跟害怕没关系，应该是被扯了头发疼的。那把大刀此刻正收在背后，她右手半握拳，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看起来既想拔刀又忍住不敢反抗的模样。
说到刀，祁晟兰刚才在她出手的时候瞧了一眼。与精工细制的刀鞘不相称，这把刀一点都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倒也不算差劲，非要说的话，大概要比六扇门发的的官刀强上许多，但作为一名侠客行走江湖的左右手，还是不太够格了。
云小阙只觉得对面这捕快的目光如同凌迟一般将她从头剐到了脚，又转回面上。“跑什么？”她看见他面色冷清地开口，声音倒听不太清，大抵是自己心跳太激烈了。
她张了张口，脑海中无数种应对的手段一一划过，最后出口时还是毫无意外地怂了，“我，”她撑出一副初入江湖便犯下错误的惭愧模样，嗫嚅道，“我没……没付饭钱……”
天地良心，她从不赖账啊！但是这个档口能说真话吗！
祁晟兰对她这话不置可否，一眯眼瞧她，“下来说话。”
啊？
“难道你想在屋顶上被官差问话？”祁晟兰走过来，云小阙听见他低沉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划过，字字踩中鼓点敲在她心上，“如果不想被更多人注意到，你最好别挣扎。老实跟我回去，毕竟，饭钱还是要结的。”
云小阙愣愣地被他用剑鞘抵着肩往回走，表情是一个无措加无辜，实际满心都滚动缩放着两个字:完了！
谁知道这位爷想干什么！
僵硬地回到茶馆，地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人也被衙役带走收押，只剩那扇破窗还在呼呼地灌着风。宋槐眼看着祁晟兰走进去，上前一拱手，“头儿。”
祁晟兰径直朝楼梯拐角走过去，还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下，冲宋槐等人微一抬下巴，转眼看向云小阙。“过来。”
宋槐心领神会，转身领人出去，带了门还举了块案板把破窗户挡上了。茶楼里的人已经提前肃清，于是整个屋子只剩下了祁晟兰和云小阙。
祁晟兰径直向椅背一靠，双腿交叠搭在桌上，端的一副大爷气派。不发一语。
在发现祁晟兰追上她的时候，云小阙的脑海有瞬间的一片空白。
但这种状况已经不是头一遭。她很快就收拾好情绪：莫名其妙的状态，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紧张表情，云小阙拉开椅子，坐在祁晟兰的对面，奇怪而小心翼翼地问:“怎么，这位官爷，你也看见了，是那群人先挑事儿的，我也没怎么样啊……不过是没付饭钱而已。”说着，她脸上的讨好中，适当地流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又续言道，“我，我现在就付还不行吗，您大人大量，放我这一回吧，我以后保证不干这浑事儿了。”
说着她还把那个皱巴巴的钱袋掏出来往桌上一摆，一副诚恳认错任人宰割的模样。
祁晟兰依旧冷淡地睇着她，没点反应。
单论起长相来，祁晟兰不能算是特别。至少没人这么说过。虽说鼻挺唇薄的，自是不能算作不好看，不过要说俊美，也实属谬赞了。
但他的一双眼格外出众。这男子长了一双伏犀眼，他似乎是有一点外族的血统，瞳色呈极富光泽的灰绿，像鸽子翅羽般的颜色，他眼皮的褶皱极宽极深，使得他眼眸的三分之一以上隐而未现，给人一种意态阑珊的感觉。但他又有一双黑而大的瞳仁，居于中央，加上他本身就冷漠的气质，只是目光浅淡地抬眼一瞥，就显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云小阙也不知是被他看的还是让破窗漏风吹的，后颈连着脊背一片冰凉。他那目光跟两把钢刀似的，割得她面皮生疼。
就这么装傻了一会儿，云小阙坐不住了。她也不是头回遭着官差问话，哪有这样的盘问啊？一声不吭，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干晾着她。
“……官爷，”云小阙只觉百爪挠心，面上险些绷不住，但还是压了压肩膀，竭力表现出认错的诚恳态度，“我说……”
祁晟兰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适合在官府供职？”
云小阙手底下一打滑，“啊？”
“我看你身手不错，反应冷静，手头又缺钱，”他道，像是阐述着一个了然的事实，“又被人追杀。六扇门刚好在招人手，要不然你来跟我干吧，至少能保你不死。”
云小阙手下一个没稳住轻重，捏着自己的指节发出了咯嘣脆响。
去六扇门跟他干？找死？
“我……”云小阙茫然了一瞬，忽地拍案而起，“行了，”她咬着牙迸出一字一句来，“错我也认了，钱我也给了，这事儿是我没个轻重，但也不是任凭你往我身上泼脏水的，你才被人追杀！你全家被人追杀！”
这番话喊出来，云小阙只觉心跳快噔噔噔地连成一片了！
情绪算是半真半假。一方面她怕多延误时间，真被揪出错处来，索性装疯卖傻到底；另一方面，她的确是被祁晟兰问得又急又怕，心头火起了。
“你的武功不弱，轻功堪称上乘，可你的鞋底磨损却特别严重。你到盛京来赶了很远的路，是因为没有钱骑马和乘车。”祁晟兰不紧不慢悠悠出言，瞧着她涨红的脸瞬间开始发白。
这你不是讹人呢么！云小阙咬着嘴唇瞪他:“劳烦您老推理论证之前先看看我这身破衣裳，我缺钱还用你说？再者说，我缺钱怎么了？赚钱的路子还不有的是？干什么非要跟你蹚浑水！”
然而云小阙显然没捉住祁晟兰分析她的重点。
祁晟兰视线一划她的肩头，“你的刀不怎么样，但是鞘是精制的，这把刀对你有特别的意义，因此你为它定做了新的刀鞘。连一双像样的鞋都买不起，却把精力放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你不是天生就过苦日子的人，刻意地装饰清贫，要么是家道中落，要么被人追杀。”
祁晟兰把腿收回来，双手相扣放在桌上，瞥着云小阙彻底失了血色的面庞道:“你钱袋边上起毛，抽绳松紧不一致，显然在手里抓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要吃一碗贵的面；你脾气不是很好，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但是在刚才那群人挑衅的时候，你完全服软了，并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你不想把事情搞大，招惹官差，所以结论倾向于后者。”
云小阙出神地盯着他腿上的动作。布料下仍能清楚地看得出腿部肌肉的修长线条，膝盖的回弯处则隐忍有力。这么一脚踹过去，估计是头熊都扛不住。她心想，完了完了，逃不了打不过，这次是真的栽了。
他突然指节一敲桌子，略提了声音，“名字。”
云小阙眼睫一颤，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答道:“云小阙……”她恍惚一下，还不忘讷讷地接了一句，“宫阙的阙。”
祁晟兰对她的坦白从宽显然很是满意，甚至还安抚性地对她笑了笑。虽然这个笑容配合他的眼神格外渗人。云小阙全身发凉，愣愣地望着面前这个老神在在的捕快毫不留情地对她下最后审判:“你百分百是在逃命，云小阙，根据你伪装的熟练程度，你被人追杀至少三年以上。”
“还需要再说下去吗？”祁晟兰问道。
脱力感灭顶一般涌上，云小阙反而冷静下来。她照着祁晟兰的样子往椅背一靠，却被背上的刀硌了骨头。她不得不再次直起身，有些无奈，虚弱并着愉悦地笑起来:“你厉害，我认了。”她羽扇一般浓密纤长的眼睫垂下来，在苍白的面皮上投出两道浓重的阴影，手却缓缓伸向肩头，解了刀按在桌子上。
“要动手了，看来你得罪的人来头不小啊，”祁晟兰仍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她，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前，一点去握剑的意思都没有。“江湖人？还是朝廷的？”
“不关你事。”
祁晟兰了然地一点头，“看来是两边都有。不容易。”
“你管我容不容易，谁闯荡江湖也不是第一天了，”云小阙咬着牙强笑一声，语落刀鞘未动，一声斩破空气的爽利声响，她立于一丈之外，大刀已然在手，“在下云小阙，未从师门。此刀名为金背，重五十八斤四两。”
比试之前报上身份姓名，武器名号，言外之意便是恭请阁下赐教。
“……确切地说，是九环金背大砍刀，”祁晟兰瞄一眼刀背上微微晃动的圆环，心说这刀还真不是一般沉，“叫个全名不行吗。”
“……”云小阙对他的打岔有些措手不及，还是下意识道:“不行！全名太长，而且难听！”
……到底还是个小孩儿。祁晟兰盯了她几秒，确认她是认认真真要跟他约架，反倒把剑往前一推，自己瘫回了椅背上。
云小阙瞄了一眼的桌上的剑，又狐疑地看看祁晟兰，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美人。”他却突然道，“六斤二两。”
云小阙悚然一惊:“你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说这把剑的名字？”
这位性情冷淡的大侠支起眼皮，难得慷慨地向她传达了一个粗略的白眼。
对方不想与你说话，并给了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好吧，这个人看上去的确不止六斤二两。
“……不是，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云小阙闪着舌头纠结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给自己的武器取名叫美人儿！”
祁晟兰百无聊赖，又将修长的两腿交叠着架在桌沿上，言简意赅间依然懒得看她一眼，“因为它美。”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局势突然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控制不住走向了，祁晟兰明摆着一副“你自己玩儿蛋去吧爷不跟你扯”的架势，反倒叫云小阙心底越发惊悚了，“前，前辈，”她微微缩回持刀的手，“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刚才全部的心思都搁在逃命上了，根本没顾上听这位爷叫啥名，现在看来，八成是个不太好惹的。
祁晟兰微一挑眉，“六扇门，”他道，“祁晟兰。”
云小阙的脑仁“嗡”一声响。她终于反应过来为啥那句“拔刀”听起来有种如此可怕的熟悉感了。
这位黑白通杀享誉武林的江湖游侠、京城神捕……祁晟兰祁晟兰……如果早知道是祁晟兰……
她一瞬也没迟疑，走到桌前默默地归刀入鞘，认命似地坐了回去。尽管她的意识一片混乱，脑子还处于放空的状态，老老实实收势等死只是潜意识指使的动作。
如果！如果是在一刻钟前，她没有沉迷吃面无法自拔，而是听清楚了祁晟兰的名字的话！
她一定立刻马上泼了那碗面夺门而出QAQ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美人剑与大砍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