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旁观者与过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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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春天一向到的晚。尽管已至三月，桃李还未结苞，偶有早莺试探地落在刚抽芽的柳枝上婉转咿呀，转瞬又不知扑棱棱地飞去哪里贪暖了。
不过所幸是盛京，春寒料峭，天光还未大亮，道旁的店铺小摊都早早地开张了，街上的车马行人如织，酒肆茶馆里也热热闹闹，倒是为这不算入春的清冷季节添了些柔和的烟火气。
热闹是一码事，气候到底还是冷硬的。云小阙刚近盛京，恍惚以为又迎来了一个冬天，然而之前那件破棉衣已经烂的不成样子，她是看了要开春穿不上，才狠下心来丢了的。她一面懊恼当初没想清楚，一面呵着手，心里计较着，现下还有没有闲钱能添一件御寒的衣服。
这样一边赶路一边纠结了许久，走过成衣铺子的时候，还偷偷站在门口若无其事地瞥了两眼。
盛京人生活水准太高了！她已经竭力去瞧麻布衣裳，可是也没有几件，而且光看款式样子，就知道铁定不会便宜。
棉布的话，又要再贵一些……云小阙的手裹在袖子里，钱袋裹在手心里，不用细摸就清楚有多少钱。那点散碎银两和几个铜板，她早已经数了好几遍，再看一眼也不会多出来一个子儿的。
…………哼，生气。
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三十来天是缺钱的。不过没甚关系，最多再挺半个月，天气指定转暖！白天只要动着就不会太冷，大不了晚上睡破庙时多抱点干草，反正没听说过三月天还能冻死个人的！
云小阙给自己打气，毅然决然地转过身……瞧见了一家面摊，这才想起已经有一天多的时间，肚子里空空如也。
好，既然剩下了一笔买衣服的钱，那就叫一大碗好吃的面，要带肉的那种，汤头浓浓的，好好奖励一下自己！
云小阙很轻易地在心里把自己哄高兴了，就两步跑到面摊前，“老板，给推荐一下，您家什么面好吃呀？”
老板一瞧她眉清目秀，也和善地笑道:“要不要尝尝鳝丝面？伙计天不亮就去逮的黄鳝，还活蹦乱跳着呢！鲜掉眉毛！”
云小阙想一下，眼睛都发直了，忙一迭声道:“那就要一大碗，少放鳝丝多添汤！”
“行！您稍等！”老板抓了面下锅，转头瞧见云小阙正搓着手准备在桌旁坐下，道:“姑娘，你去屋里坐吧，暖和点。”
云小阙朝另一边看去。面摊子里头是个茶楼，挺大的门脸，装潢颇为雅致，里面客人不算多，不过肯定要比外面暖的。
“不了，我不喝茶。”云小阙笑着摆手道。吃碗鳝丝面已经是她奢侈的极限了，这种茶楼哪能随便进？早知道平时，她连路边的大碗茶都舍不得喝的。
老板的目光在她陈旧破损的衣服上扫了一下，劝:“没事，姑娘，这茶楼有的是过路客取暖的，不收钱。”
云小阙这才道了谢，起身进了屋。一进门首先打个哆嗦。
太暖了……反而有点缓不过来。云小阙按了按发酸的鼻端，忍住一个喷嚏。粗略地扫视四周，见没人注意她，沿着墙边寻了个窗户坐下了。
这是她六年来东奔西走参透的经验:越是猫在角落里，越是容易被官差怀疑，光明正大地在大堂坐着，才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找你麻烦呢！
此时天渐渐亮起来了，窗纸隔绝寒冷的空气，只透过了阳光照在她的脊背上，暖洋洋的，舒服得她眯起了眼睛。
唔，除了天冷，今天似乎有个不错的开端。云小阙把刀解下来，搁在桌边。盛京好像是个不错的地方，地段繁华，应该比较好赚钱，民风也和善，治安肯定不错吧，江湖人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至于在京城挑事儿。只要挨过巡街的排查，大概不会有人再找她麻烦了。等下吃完饭，去找个镖局或者武馆讨份活儿做，这地方还是能待个十天半月的。
接下来走哪呢……云小阙发了会儿呆，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看起来。
而此时，在云小阙的斜对角，正是被她忽略掉的楼梯拐角下的阴暗处，一名年轻男子恰恰就在注视着阳光下的她。
年纪尚轻的女孩子穿着一身旧而不合身的黑袍，洗的倒是干净，袖口都发了白；一进门就装似无意地四处张望，眼神紧张表情不自然，有些小心翼翼的，是在躲着人；身量不算高，头发倒长得过分，扎了个高高马尾巴，末端还将将垂到膝弯；模样很是俊俏，尤是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眼窝微陷，眼尾稍稍有些挑着；通身的装饰就只有左耳垂上一枚坠子，指尖大小的一点殷红，装点了她苍白的气色，便显得她的单眼皮也有些妩媚了。此刻她正伏在桌上看地图，一只手垫着尖尖的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自己的头发。
躲仇家的过路人。男子垂下眼啜了一口茶，结束了这次习惯性的观察。再抬眼时，却不由被牵住了视线。
这个瘦弱纤细的女孩子，从背上卸下了一把半人多高的大刀，撂在了桌子上。刀柄上缠着黑纱，方便使力；鞘是半鞘，皮革光滑细腻，色泽古朴，铆钉光亮，质地很好；露出的刀背镶金，上缀九个圆环，以增加劈砍效果。
这种大环刀很常见，是一种比较趁手的武器。当刀竖起时，刀上的环下垂，这时刀的重心会向手的方向偏移，便于控刀。而劈砍时，环会随着惯性的作用，向前甩出，这时，刀的重心会向着刀头的方向偏移，以增加劈出的杀伤力。
直上直下的劈砍是其主要的格斗技法，所以这种刀，无论是七环还是九环，都格外的沉重。这把刀看上去至少也有五六十斤，这姑娘看上去都没比刀重多少，她能使得动这种武器？
像是配合他此时的想法似的，云小阙伸手去揉自己的肩膀，同时弓起腰舒了舒脊背。仿佛在向他表现，背这把大刀对她来说，确实不轻松。
“我说祁大人，”他这样怡然自得地观察着别人，坐在他对面的三五个人倒被他晾着，为首的按不住了，语气颇为不耐道:“进六扇门这事，本少爷也不想再提了，您给个痛快话，到底准不准？”
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杯盖撇着茶叶，言语冷淡间，依旧连眼神都懒得赏他一个:“还用我再说几遍，不准。”
那人登时就面色铁青，半晌呲出一个冷笑来，连尊称都摘了，“你凭什么不准？论出身，论身手，论资历，本少爷哪点还不够给你打个下手？”
这时候云小阙的面端上来了，只见她端起醋壶倒了一勺浇进面里，又拿起辣子碟嗅一嗅，想了又想，掏出了一个……小瓶子？装了一勺干辣椒进去，揣好了以后，才倒了一碗免费的茶水，涮涮筷子，开始吃面。
那男子觉得有点趣儿，连带着有人对他不敬都不在意了。他依然没看那人，凉凉道:“论出身，你是什么人关我屁事？论身手，你跟我都过不了一招；论资历，四处横行霸道，仗着你爹的官职为非作歹，这已经是你二十年来唯一拿得出手的资历。”
他这时才恩赐般转过眼来，赏了这气急败坏的人一瞥，“你要非这么没事找事，倒不如让你爹给你买个官做，知府还是少卿，只要没大乱子，皇上也懒得理你。你干别的我管不着。在六扇门，我说了算。”
迎面便被揭了老底，外加一通冷嘲热讽，这纨绔子弟哪受过这种气，脸色由青转黑，登时连折扇都捏散了，“祁晟兰！”他怒不可遏大喝一声，连带着散碎的扇子一掌击在桌上，“本少爷低声下气来问你，不是让你给脸不要脸！”
叫祁晟兰的男子勾了勾嘴角，却看不出有半点笑模样:“我说不准。你几次三番还来找茬，到底是谁给脸不要脸？”
此人暴怒不已，出手便将桌上茶盏果盘挥在地上，一片噼啪碎响，从门外闻声冲进了二十来个护院，个个虎背熊腰面色凶悍，举刀就将祁晟兰围在中间。
云小阙早在那纨绔子弟拍案而起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只当是江湖纠纷。现下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茶馆里的客人早都跑光了。云小阙瞧见动乱，连带着饿得，心里有点发慌，但是看看刚吃了两口的鳝丝面，她摸了摸刀，还是犹豫着举起了筷子。
他们私人恩怨，不、不关她的事吧……这碗面好贵的，而且真的很好吃……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呀……
祁晟兰从人群中斜睨着云小阙那边。她似乎是舍不得那碗面，此时正把脸藏在碗边，卖力地大口吞咽。碗里蒸腾出的热气，将她精致的眉眼晕染模糊。
还是个死心眼的。祁晟兰将手中微凉的茶盏撂在狼藉的桌上，修长的手指搭在杯沿，朝对面轻轻一推，挑衅似的道:“怎的，还想灭口了？”
那少爷几乎暴跳如雷，劈手夺过旁人的刀指向祁晟兰，狰狞道:“论起官职你不过也就是个臭捕快而已，就算死在这皇上又能说什么？本少爷要了你的命，比踩死只蚂蚁都容易！”
云小阙不由一抖。捕快？这看起来像个侠客的男人，是个官差？
“那你可得想好了，毕竟这么多人，连只蚂蚁都打不过，也挺丢人的。”祁晟兰向椅背上一靠，淡道:“就你这仨瓜俩枣，动起手来都不值得我拔刀。”
云小阙听闻这话终于手一哆嗦，筷子掉在了桌面上。
这什么……谜一样的展开……
大哥你当然不用拔刀了！你当对手是傻还是瞎啊，你手边放的不是把剑吗！明摆着诳人呢啊！
不过“拔刀”什么的，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云小阙咬着筷头想了半天，一点思绪也没有。呐，这位看起来这么不正经，应该也不会严查吧？尤其今天有这么个乱子，说不定，都没心思盘查她这过路人呢！
云小阙心中稍稍安定，同时万分嫌弃地给这位大侠的装哔体验打了个负分，从筷笼里取了一双新筷子，用茶水涮了涮，继续吃面。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这狠话放出来确实挺让人尴尬的，祁晟兰就这样和对面的二十来人僵持住了，场面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默……一片沉寂中，云小阙吃面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出。
一口面条正吐噜噜吸到一半，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云小阙眼都不抬一下偏头躲过，听见利器钉入窗框的声响，又赶紧挪回来，把这口面吃完。
等到咽下这一口，云小阙有点战战兢兢地抬头，才发现那位纨绔子弟和他的护院们，以及那位死人脸的祁大侠，全都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云小阙想了想觉得自己没个错处，大概是……吃面太响妨碍人家血拼了吧。她嗫嚅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怂道:“不、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个过路人……”
那枚飞镖是少爷手里飞出来的。他确实被祁晟兰的不屑给唬到了，毕竟这位神捕的武功卓绝态度强硬都并非浪得虚名，但就这样服软岂不是特别丢人！恰巧正在这尴尬万分的节骨眼上，云小阙就当了个现成儿撒气的。
眼见着个干瘦的小姑娘连头都没抬就将暗器躲过去了，少爷这脸实在挂不住了。他瞧这女孩子衣衫破旧，身形瘦削，又说自己是过路人，想来在这盛京无依无靠，再加上轻易就低头服软的态度，越发不想轻易放过她。
六扇门这位大爷惹不起，捡个软柿子捏还不成？算是她今天倒霉，迎面撞在刀刃上了！
“来人！拿下！”
云小阙这回一点没犹豫，在那群人冲过来之前，扔下筷子，抄起刀一鞘破开窗户，足尖一点窗台借力，纵身就要跃到对面屋顶上。
扑面是茶楼外冰冷的空气，云小阙心中悲凉，眼底含泪。
她的面！花了好几顿饭钱才买的一大碗鳝丝面！还没有吃完！那几根鳝丝还没舍得细细品尝就被迫抛弃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有什么事非要和她过不去！都说了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吃面群众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旁观者与过路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