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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歧路与同行 ...

  •   云小阙简直想回身一鞭子抽翻他!

      哪里有这样的人!嘴上一本正经地答应着你,转身就把你那点不为人知的过往翻个底朝天。找他兴师问罪,居然还会装傻!

      神特么醉酒后从不说谎!这是没说谎,压根他就不说!瞅着浩然正气道貌岸然一个大侠,皮子底下居然就是个流氓!

      是臭流氓!

      把手给我撒开!

      云小阙绷着脸狠狠挣了两下,当然是徒劳无功。偏偏他还能气定神闲跟你分利弊讲道理,好像之前违背约定的人不是他似的,好像无理取闹的人是她云小阙似的!

      这种有气撒不出来的的感觉真是够了。

      “谁跟你自家人,自家人会背地里算计我?”云小阙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迎着风狠眨了几下眼,勉强忍住眼底湿意,“你毁约了。”

      祁晟兰不动声色地拢着她,右手包着她的手,拇指探到她汗津津的手心里,一根一根手指捋得舒展,将马鞭换到自己手里,左手松了松缰绳,道:“讲证据,你怎么就能说我私底下查了你。”

      这话说的好,讲证据。哪里来的证据?

      云小阙眼泪汪汪,终于肯回过头来剜他一眼,恨恨地骂一句:“你个悖时砍脑壳的!”

      这句狠话骂得没个狠劲儿,仅有的一点点因愤怒膨起的气势化成了盐水儿,由眼角顺着脸颊滴滴答答躺下来。祁晟兰那件外袍主要御寒,布料硬挺得很,她也不在乎会不会皴了脸,粗枝大叶地偏过脸去在肩头胡乱蹭了两下。

      祁晟兰皱了眉道:“你别跟唐蝉学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云小阙不理他,转回头去只顾赶马。

      一路无言。

      到了衙门门口,云小阙停了马车,扔下鞭子抄了刀,边跳下车就往回走,刚迈出一步去就一个趔趄,一低头才发现,祁晟兰的外袍对她来说太长,下摆飘飘荡荡缠了脚。云小阙回头将袍子笼了一团掷给他,闷着头走回去。

      进了院儿就看见姜茴提着灯笼迎上来,笑道:“回来啦?刚把轻衣安顿好,顾着喝酒没好好吃东西吧?厨房给你们留了宵夜,正热好呢。”

      云小阙鼻子一酸,不好拂了人家好意,忍着泪意强笑一下道:“我不饿,先回去了。”说完转头回了房。

      姜茴并未拦,静静地看着她关上门,转头对院门道:“你招她了?”

      祁晟兰提着外袍步下台阶,对下人吩咐一句栓好马,对姜茴道:“算是吧。”

      “算是。”姜茴哭笑不得道,“小爹爹,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吗?不管出于各种目的,你要是真想好好留住人,就别三天两头气人家。”

      “她自己脾性差,可怪不到我头上。”

      “你再说?”姜茴一提灯笼杆子作势要丢他,“既然上了心思培养,又何必跟她句句不对付。你自己也说过,她在这方面的天赋难得,难道你就这样把好容易得来的徒弟吓走?青城子要是在你这代绝了根,叶大人可是要跟你拼命的。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

      越说越玄。祁晟兰冷道,“如果我每天都把时间浪费在想这些问题上,还不如收拾东西回江南。察言观色从来不在我的行程以内,她如果忍不了,就只能证明她并不适合与我共事。”

      姜茴叹气道:“那你也得讲究一下礼尚往来吧。你看你威逼利诱都用上了,费尽心思把人留下,现在半路撂挑子不干了,这是什么道理?”

      “留下她是我的事,她愿不愿意留下是她的事。”祁晟兰坦然道,“我要一个助手是为了协助我破案,不是为了学会畏首畏尾,三思后行。”

      人一犟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姜茴心里啐他一句驴脾气,最后妥协道:“你要这样我无话可说。小爹爹,我还是得劝你一句,既然你只看能力不讲情分,目的非常明确,那你就要比旁人更容易达成目的。可是,”她缓了一息,又叹气,“可是同时你也无法预测,你将会对谁付出多少理智以外的东西。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耐心,等到你想明白的那一刻。每次都伤心,每次都得不到回应,他们就会……”姜茴声音渐小,最后缓缓吐出两个字,“……离去。”

      祁晟兰凝视着手里的外袍,玄色硬挺的毡面上,小姑娘留下的泪痕一点点被冻干,像她突如其来的愤怒和悲伤,卷落风中,无人领会。

      怎么会呢。他想。

      他拥有足够的智慧,也有让她安安稳稳活下去的能力,能让她昂首挺胸行走江湖,同过往一笔勾销,最重要的是他有探索不完的谜题,这些都是能吸引云小阙的优点。

      她没有理由离去才对。

      于是他也很冷静地回答道:“我会一直保持理智的。”

      “……这可没准。”

      “我会。”祁晟兰重复道,“如果我做不到,她也一定走不脱。”

      姜茴怔愣,半晌才笑了一声,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吧,”她微微苦涩地笑道,“这样说对别人不公平,但是出于对你的偏心,我也希望最好是这样。”

      隔着风声和一扇门扉之后,云小阙握紧了刀柄。

      祁晟兰并不在乎,而姜茴是聪明人,这一席话有多少部分是想让她听到的?云小阙不能肯定,但她确定的是,姜茴把话说给她听是希望能让她知道,祁晟兰所做的事情不会对她造成威胁,只是不善于表达情感罢了。

      很好的剧本,很煽情的说辞。只可惜跟姜茴对手的戏子并不给面子,完全不按套路来走。

      甚至还无形中又威胁了她一把。

      厉害了,我的祁大侠。

      小院儿里已经恢复安静。云小阙一边想着一边面无表情地提起刀,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忘记熄灭暖炉,合紧门扉。

      姜茴他们都回屋睡了,祁晟兰八成再懒得管她,一路上畅通无阻。越过三重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云小阙瞧见门旁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云小阙瞥了一眼,不作理睬,转身就要翻墙出去。

      “诶,你这孩子。”那人影却向这边走了两步,语气中有点无奈的笑意,“你也不管这是谁。知了烂醉,姜茴小姑娘不会武,万一是个刺客,你也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祁大侠武功盖世,再来三十个他也手拿把攥,哪里用我这种花拳绣腿。”

      “这话酸的。”那人道,“你这孩子也忒不善良,万一祁晟兰顾不上呢?”

      “他怎样我不知道。”云小阙凉凉道,“最主要的是你这两下子,阿青,谁钱多的没处烧雇你做刺客。”

      赫连青咳一声,笑眯眯道:“所以说,你这孩子忒不善良。这话说得真够伤人。”

      云小阙呼一口气,“不回房睡觉,干嘛呢?”

      “等你呀。”赫连青转身朝墙边道,“贫道夜观天象,猜想你大概想出来散散步,特意来陪陪你。不过我不会翻墙,不如咱们走门吧。”

      云小阙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盯了一会赫连青,叹气道:“别装疯卖傻了好吗,回去睡觉吧,今天晚上就当没看见我。”

      “当没看见,放任你又去四处流浪。你这是在教唆贫道犯罪呀。”赫连青用拂尘敲敲手心,“你要是真想走,连个包裹都不拿?”

      云小阙道:“我来的时候就没包裹,这的东西没一样是我的。要不是我那件破袍子被姜茴扔了,我这身衣服都不带穿走的。”

      赫连青乐了,“要说你这孩子还真实诚。那你再说说,待的好好的,怎的又要走?”

      “好好的?”云小阙重复了一遍,双手一摊表示不可置信,“我简直不敢相信!昨天是哪个跟我说我和祁晟兰根本过不到一块儿去的?现在你竟然觉得我每天被他压榨很好吗?”

      “……”

      “他花了多少钱雇你?”

      赫连青哭笑不得,“熊孩子,你就不能听人一句劝?”

      “你别孩子孩子的叫我,我下个月就十六了,不小了。”云小阙说着赌气似地紧了紧怀里的刀,“我自己的事情还做不得主了?没人管的时候我一样活的挺好的。”

      “置着气犟嘴,还说不是个孩子了。”赫连青搓乱她的刘海儿,“我不是来当说客的。咱们抛去祁晟兰这人,谈谈其他的。你就说,你喜欢六扇门吗?”

      “……不提他的话,也还……还可以。”云小阙低头嘟嘟囔囔地说。

      “姜茴小姑娘对你好不好?她那小跟班十八,捕头宋槐,还有知了,还有别人,都对你好不好?有谁找你茬吗?”

      “那倒没有,都对我挺好的……但是,”云小阙不服气道,“但是祁晟兰对我不好啊。”

      赫连青叹了口气,微微收敛了笑意道:“说实在的,他这性子,我也不喜欢。可是你要说他对你不好,”他想了想,似乎是在措辞,“我不是说你恃宠而娇吧……”

      云小阙听了这话可气着了,连跺脚道:“你就是想说这个!你居然帮他说话,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宠我了!你知不知道他在背地里干什么?他查我!”她大喘了一口粗气,眼圈迅速地红了起来,“如果继续待下去,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是什么,我就会死。那我这么多年的东躲西藏就都没有意义了!”

      赫连青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明白吗!”云小阙又是一跺脚,“为了一时的安稳停在这里就是自取灭亡,饮鸩止渴!祁晟兰要比所有的人都危险,比外面的一切都危险!”

      “我知道。可是……你要我怎么能看着你走?怎么看着你,再回到从前那种生活去。”他凝视着云小阙,“我只和你认识了一个月,那种生活我觉得一天都难熬,可是你过了六年。”

      云小阙沉默了一会儿,勉力压着颤抖轻声道:“不好过又怎么样?反正都躲过了六年,再有六年也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我认识的小雀儿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赫连青的目光落在她肩上,新做的厚实棉衣包裹着瘦瘦弱弱的一道曲线,还是可怜的皮包骨头。不知道这样的身躯,是怎么背得起她那把视若珍宝的大刀。

      他道:“我不懂你的过去,所以也不配妄论你的决定。可是,”他凝视着她疲惫暗淡的眉眼,“你这样只为了活命而活命,真的快乐吗?”

      他看见那道细瘦的肩头一震,云小阙猛地抬头看他,一瞬之间,泪意来势汹汹,她流着眼泪,忍着哭声道:“我不快乐!不快乐又怎么样!我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赫连青几乎要不忍心再说下去。他闭了闭眼,竭力维持声音的冷静,让自己看上去还是一个可靠的兄长。

      “小雀儿啊,”他说,“你现在活着,可是你又有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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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小阙在今晚第二次抹干了眼泪走过三重门。

      赫连青说的是对的。她这样为了活命而活命,因为“已经过了六年”而不在乎“再过六年”,其实就是对自己的浪费。

      对自己这个本该美好的、春光一样明媚的余生,严重浪费。

      逃亡六年,云小阙不是没有对这种生活产生怀疑过,可是她的软弱也使她仅仅止步于怀疑而已。甚至在安定下来的不久之前,她也有想过,如果祁晟兰真的遵守了诺言,让她安安稳稳活下去呢?从这里想下去,云小阙看见了儿时的憧憬和旧日里的尸横遍野。对立分明,又在她身上融为一体。

      于是所有的希望到此,戛然而止。

      而这一刻,她终于开始动摇。赫连青的话是一条火引,溅了一点火星子,一路燃到她心里隐秘的阴影深处,嘭地一声,炸开了一道缝隙。

      对于她的“随时逃跑”计划,赫连青则更持了相反态度。

      “你可以藏着掖着,但你没必要逃跑。你只要滴水不漏,就可以了。”赫连青笑着说,“你可以不让他猜透你啊,就像我也没猜透你一样。只要他还对你有兴趣,你就能从他这里获得无偿的保护,这不是很合算吗?奔跑着躲藏,与安稳的躲藏,选个更容易些的,不好吗?”

      她开始想,是不是应该狠下心来,勇敢一点,乐观一点,去尝试着新的生活。但这个新生活的未来是如何,无法预测,而她缺少孤注一掷的勇气。

      缝隙外头是隐隐天光还是洪水猛兽,谁也不敢保证。

      胡思乱想着踢到一级台阶,云小阙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后院。

      最后还是被赫连青劝回来了。罢了罢了。云小阙疲惫地捂了捂脸,手和脸颊都是冰凉的。横竖现在走不了,明天再说吧。

      踢踢踏踏地蹭上台阶,刚把手按在门扉上,云小阙不由得脊背一悚。

      暖炉燃着的毕剥声响。房里有人。

      来不及多想,云小阙推门拔刀,巨大的金背刀在她手里灵敏地翻转半圈直指屋内,“什么……诶?”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本该在她隔壁睡觉的男人,此刻正翘着大长腿懒懒洋洋躺在她的小榻上。看见她还皱了皱眉,略带不满道:“动静小着点儿。”

      云小阙凝固了片刻就一脚把门带上,大刀一指这个流氓无赖,“你给我下来!”

      祁晟兰翻身坐起来,两手撑着膝盖静静看她,“我来跟你说两件事。”仔细看看她,似乎竭力掩饰着自己嫌弃的神色,“你这样就困了?那罢了,明天再说。”

      “……谢谢您老大恩大德!”说着她就胆大包天地冲上去抓着祁晟兰的手臂把他丢了出去,非常豪迈,非常霸道。

      嗯……好吧,也存在一些后者纵容的因素。

      折腾一天,云小阙已经困得眼皮都不想眨一下。她粗暴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快速地脱掉外衣裙,抱着刀钻进被窝里。床榻热热的,因为之前有人躺过的缘故。她没这个闲心去多想或者羞涩,只在习惯性掏了条黑布巾出来的时候,略略呆滞了一下,脑子实在困顿得无法思考,最后自暴自弃地蒙住脸,在脑后一扎,睡着了。

      其实今晚她心里很慌乱,也很害怕。她气血不足,房里再暖也被褥冰凉。而因为此刻难得的温暖,她睡得特别好。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听到外面有隐隐的吵嚷声。云小阙在梦中迷蒙了一瞬,腾地一下坐起身来,扯下面巾踩上鞋子,提刀就向外走去。

      天边才微有一丝泛白,小院里灯火通明,有几个捕快谈罢了话正向外走。隔壁祁晟兰的门开着,云小阙下意识看了一眼,房里尚有语文,但却没人。她向对面看,姜茴的屋子才亮起烛火,看样子小姑娘也是刚刚被惊醒。屋顶上黑衣的少年看见她出来,撑着屋脊凌空越过,向她面前站定。

      云小阙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白马,府上。”影十八神色严峻,把一句话拆开了,尽力对她说得清楚,“有命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歧路与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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