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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华裳与重甲 ...

  •   云小阙不禁咋舌。爱好藏刀的病弱公子,听起来真有点传奇小说的意思了。

      “我同穆将军穆玄歌,点头之交,与穆慈倒是能说两句话。”祁晟兰又道,“正事办完,我带你去他的藏室看看。”

      看热闹这种事,云小阙还是很乐意接受的。金背刀她肯定不愿意换,但是能见见世面也不错。

      走到前厅的拐角,正见个身影纤瘦的人向后宅方向来。看身形是个女子,一身深蓝劲装衬得身姿曼妙,马尾高束,戴着一个巫傩面具,青面红眼眶,獠牙底下露着一截白生生的下巴,一张小巧的嘴巴是轻抿的。阳光微闪,云小阙注意到她颈上戴着一个细银掐丝的项圈儿,底下坠的是一个古银造的装饰物,与项圈的精致不同,这个吊坠雕刻繁细,但色泽发暗,而且约摸一指长宽的银条子做项坠,多少显得蠢笨了些。

      她走得很快,但因为步伐稳,就不显得急匆匆的。擦肩的一瞬,她冷静而锐利的目光透过面具一扫而过,步履轻盈,胸前的饰物下带着的一缕雪白穗子随着微微跃动,也衬不出她半点活泼来。

      很快擦肩而过,云小阙到底是思虑多,忍不住微偏过头去看那女子,正瞧见她腰后佩着一柄短刃,约摸只有一拃长,筒鞘上镂着接连绵延的雪花纹样,在阳光下影影绰绰地闪耀着,锐利的光芒竟显得有些模糊。

      云小阙只看了一眼,她却极为敏感,就像脑后长了一双眼,站定回头,目光透过凶神恶煞的鬼面具横过一扫,是毫不掩饰的锋芒毕露。

      云小阙后脊一寒,旋即一股热气冲上面颊,正不知所措,忽然觉得侧脸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头被扳回前面。云小阙抬头望向身侧的祁晟兰,后者回眸向鬼面女子,视线相撞,两人都冷冰冰地转回头去,各走各路。

      祁晟兰的手扶在云小阙的背后,不轻不重地推着她往前走,道:“你怎么什么都怕?”

      云小阙早已习惯他的嘲讽,轻嗤一声,“如果你也过过我那种日子,你也会什么都怕的。”

      “嗯,什么日子?”

      云小阙方一张口,立即警惕地斜睨着他,“偷着套我话,休想。”

      对方回以一个同样嫌弃的眼神,“这位女侠,我是在正大光明地问你。”说着手从她的脊背向上一划,“另外我发现,你害怕的表现是后背发冷,”那只手越过肩膀,又按在她侧脸边,“面皮发红发烫。很明显的特征,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能不能被人看穿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云小阙只觉得刚刚降下些许温度的脸又重新变得热烘烘起来,连忙从他手底下挣脱出来,刚想斥他一句不晓得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吗?忽然记起方才他更为亲密地抱了她走,以及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坦荡地称她为,“小孩儿。”

      ……似乎是她自己小人之心了。

      “刚才那个人是谁?”

      很生硬的岔开话题的技巧。祁晟兰无意地摩挲一下指尖,似乎还残存着她耳廓一点灼热至滚烫的温度。促狭之心顿起,压低了一点声音道:“刚才那个人……”

      云小阙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回去再说。”

      云小阙一脸懵逼地抬起头,发现两人说着说着竟已经走到了会客厅前,忙收敛表情整整裙摆,末了还偷横一眼祁晟兰。

      一个两个的都跟她卖关子,一句话一口气讲完会死喔!

      进了门,瞧见唐轻衣已经落座了,手边一盏茶还剩一半,微微萦绕着一缕残存热气,看来是已经谈了有一会儿了。她对面一个人,望见门口有人进来,就徐徐起了身。

      这人身量搁在男子里不算多高,六尺有余,通身气度却十足威憾。一顶绒草面生丝缨苍蟒鹰翎冠,身披凶兽面银软甲,下衬米色葛纱袍,蜂腰一束忍冬纹蹀躞腰带,佩箭袋长刀。将军方才守过全家三年孝期,穿戴十分清肃,通身只有一件还算有些颜色的石青直地纳纱金褂,另佩了圣上御赐的代表将军职位的虎玉佩,聊作装饰。黑发勒得一丝不苟,因常年征战而微显粗糙的小麦色皮肤,眉如刷墨目似点漆,当厅里负手而立玉骨铮铮,真便是血洒沙场的好男儿模样。

      好男儿是好男儿,就是行军打仗,这身子骨还是偏瘦了些。云小阙正想,这时将军一见二人进门,目光一扫,最后落在祁晟兰脸上,微笑着一抱拳,动作是军中人特有的庄严磊落,音色清而沉稳,“祁大侠,别来无恙。”

      云小阙险些没出息地低低呼出声来。

      她总算是知道这“欺君之罪”从何而来了。

      穆将军的声音很符合他的身份形象,低沉悦耳,年轻人的清朗中更兼稳重,因得南征北战,来自大漠草原的磨砺,使得他的嗓音还略带沙哑。

      但就是再哑,也能听出来,这位将军是个女的!

      女的女的女的女的……云小阙脑海中回荡着自己灵台呐喊的尾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

      哦嚯,这可不怪她不冷静,这真的完全出乎意料好吗?先前唐轻衣讲的那么玄,敌军军营里三进三出,万人丛中取敌将首级,一骑当千白马染血什么的……谁能想到这位承了父业,长.枪卫国一雪家恨的将军,会是一名铁骨铮铮的女将!

      穆玄歌此时已经注意到她,锐利的目光通身打量一遍,对祁晟兰笑道:“你的徒弟?”

      “还在观望,”说起云小阙,祁晟兰微挑了眉,“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好像谁哭着喊着跪地抱大腿求你教似的。云小阙在心里一翻白眼,面上还是规规矩矩地对穆玄歌回以一礼,眼帘低垂,很乖的模样。

      而后便跟着落座。祁晟兰在同穆玄歌讲五十连弩的设想,一边唐轻衣冲云小阙一挑眉毛,动着口型坏笑道:“怎么样,大吃一惊吧?”

      哦嚯嚯,简直吓得我不要不要的。云小阙敷衍无比地冲她一呲牙,心说我是太久不跟人交流,导致与朝代脱节了吗?你们现在的女孩子都怎么啊,一个穆将军一个六公子的,扮男的有这么好玩吗?

      不过腹诽归腹诽,说到底最初的女儿家,没有人不向往柔情的。可是没有人相帮,肩上的担子还是太重了。穆玄歌也是,唐轻衣也是,如果不是一定要征战沙场或者管理家族,谁情愿活成个男子的模样呢?

      想到底就觉得十分心酸了。云小阙望着唐轻衣,心里悠长悠长地叹了口气。

      嗳,厉害了呀我的六公子。

      唐轻衣让她嫌弃又幽怨最后还带了一丝丝慈爱【?】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好在这种目光并没能持续太久,祁晟兰很快同穆玄歌谈完,所有的二十连弩已经卸货完毕,五十连弩的制作回去就可以开始试验了。

      穆将军面貌如同一名俊美男子,行事也同男子。已经预测到了下一步的战事是何等大快人心,穆玄歌站起来朗笑道:“祁大侠与六公子都是江湖豪杰,穆某钦佩,一直以来仰仗二位为国家为朝廷出策出力,穆某且做个代表,微薄宴席,启了陛下前年御赐的美酒,借花献佛,万望不弃。”

      这一点在官员中和武林人士中都是一样的,算是一个标准的过场,谈完正事以后,是一定要聚在一起喝顿大酒的,喝到兴起兴许还得称兄道弟歃血为盟,再深一点就托妻献子互诉衷肠,最后互相拍着大腿长叹人生辛苦,然后抱头痛哭垂泪天明。

      所以说云小阙不爱喝酒。再正经的人,喝多了都一个德行。

      啧嘿,说着她就有些想知道,祁晟兰这厮,喝多了是什么衣冠禽兽样儿。

      宴席排场不大,摆的是皇帝赏赐的羊羔儿美酒。“金樽满劝羊羔酒,不似灵芽泛金瓯”。云小阙不怎么喝酒,只走过场般地微微抿一口。羊羔酒酒液棕黄,是澄清透明的琥珀色,酒体极醇厚,鲜香浓郁,甜绵适度,味极甘滑,一口咽下,只觉得腹中微暖,从嗓眼到胃里的柔和。

      果然是好酒。云小阙放下酒盅,偷眼瞄了一圈,压低声音对祁晟兰道:“那位穆公子,怎么没来?”

      祁晟兰垂着眼,自顾自地瞧着半杯琥珀色酒液,也压低了声音,却答非所问:“这酒滋阴补血,你可以喝。”

      他说话的时候仍然没有看她。云小阙对他眨巴眨巴眼,依旧小口小口地舔自己小盅里那一点点酒。

      祁晟兰有意按下不提,或者只是懒得猜测,又或者他根本就十分了解好友的脾性。但酒桌上在意这一点的的确不止云小阙一个人。

      宴席方开始,管家已经进来给穆玄歌递过话。将军听完未有什么表情,举着酒盏依旧谈笑风生,慢吞吞地抿过一杯接着一杯。然而酒过三巡,迟来的人还没来,穆玄歌的酒越喝越猛,脸色却越发不见好,管家再来低声回话时,她已经不耐维持那一点笑意了。

      近两个时辰的酒宴,管家来去进出三五回,次次无功而返。最末一次,穆玄歌酒已上头,紧绷着脸将酒盏往杯盘中央一掷,一阵乒乓声响,酒液浸着桌布晕染开。

      满室寂静,将军面色如晦,半晌冷笑一声,“他倒好,除了摆弄那几把兵器,就会把儿女情长搁在前头,半点规矩都没有!”

      穆玄歌显然已经醉了,气极了隐隐有些失态。她皱着眉头缓了几息,忽提起酒坛,一扬脖颈,半坛子美酒被她一口饮干。将军的手是稳的,冷冽的眼没有因为酒烈染上一丝温度,半大的坛子倒着扣在桌面上,咚地一声,没流出半点残酒来。

      “他不来,就叫刀烛影来。”穆玄歌忽然微笑着开口,眼色说不上冷静还是隐忍的癫狂。“我偏就不如他的愿,让他看看这个家谁能做主!”

      云小阙有点懵了。她偷偷地咽一口口水,将军显然是多得不行,这都气得开始耍酒疯了;顺着她朝往身边儿看,唐轻衣一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对于将军的暴走没起半点反应,这不出息的妮儿喝完就睡;再往身边儿看,祁晟兰还坐得板板正正,冷着脸,低垂着眼帘瞅自己杯里的酒,打眼一看和平时没甚区别,敢情这位还真是传说中的千杯不倒!

      云小阙一扫满桌,每个人面前都七八个斗大的空酒坛子,心说厉害了我的祁大侠。早就怕最后都喝高了没人收拾才没敢真喝酒,这会儿一看完全不用愁!

      等会儿万一打起来也有个拉架的啊!

      过了不多时人已带到,云小阙转眼一瞧,正是白天见的那位姑娘。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裙,仍是深蓝颜色,马尾拆散了,编成一个精巧又端庄的发辫,末梢儿用绛紫发带束在腰带上,不耽搁行动。一身装扮都换了新,只有银项圈儿和巫傩面具还原样戴着。

      见了穆玄歌,她一敛衣裙跪下行礼,“将军。”

      云小阙讶然。她未想过,白天同她擦肩而过的这个人,就会是刀烛影。

      将军的威名她曾听过,只是不知这将军是个女子,事实上,也并没有人将这位英雄当成女子看待。而刀烛影的名字,却要比白马将军还响亮些。

      云小阙不爱在一个地方多逗留,行路总是匆匆不停。但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总有市民爱好高谈阔论,她多少也能听着一点。其中战乱方平,百废待兴的那几年,人们最爱谈的一段,便是当年穆玄歌深入敌营,与心腹杀手里应外合——那个扮成舞姬委身奎木敌将,鸾帐里一把短刀斩下敌首的杀手,正是刀烛影。

      战乱年代的故事,在市井小民心中,不管是好的坏的何种方面,美人总要比英雄更让人感兴趣。

      谁能忍住不去想象呢?绝色舞姬该是什么模样,才能让骁勇无敌的敌将甘愿放下警惕沉醉温柔。当香肩微露玉颈大开,她的眼神是清冷的还是妩媚的,她的气息是诱惑的还是危险的?舞到最后,如同图穷匕见,是在什么时候,一把雪亮的银刀,破开层层围围的华服帷幔,只干脆利落一击,血溅白纱。帐外的敌人还在谋划着如何进一步侵占国家,帐内春宵冷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昭示胜利。

      战场的历史被编排成传奇,醒木一拍,新写的话本子就够讲上三天三夜。人道是,“华裳轻解刀烛影,重甲新披穆玄歌”,将军悲壮,关外的沙场苍凉透骨;美人狠绝,碧血桃花且披作舞衣。刀烛影一战成名,名头竟落在穆玄歌之上。

      而这传奇中的美人,此刻就在咫尺之外。

      云小阙的手有些激动地在桌底下一绞,悄悄地偏了头去看她,渴望从面具缝隙里窥探真容。

      这可是真正的女侠!

      她正百爪挠心地觉着刀烛影的面具扣的也忒严实了点,穆玄歌发话了。

      “起来吧。这没外人,”她似是烦躁地将桌上杯杯盘盘往里一推,“面具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华裳与重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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