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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师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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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沧渡真殿左殿主宁冲玄,为人谨重严毅,杀伐果断,在同侪中素有盛名。然而面对乃师,亦不免有迥异平常之态。
可惜孙至言毫无知觉。听见宁冲玄那般问话,面上便显出古怪的神情,似是想笑又似叹气。他大喇喇伸出两根指头,想了想,又减了一根。
“冲玄的心思为师知矣!”孙至言一副唉呀真拿我家爱徒没办法的笑容,“不过,在你能把沈柏霜揍哭之前,还是不要妄想挑战凡蜕真人了。”
见宁冲玄不语,孙至言高兴地想这不服输的脾气果然是我徒弟啊,一口气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自觉很是尽到了师尊应有的责任。
宁冲玄看上去还是渡真左殿主那副淡漠威严的样子,然而熟悉他如孙至言者自然能看出他头上威风凛凛的呆毛如今已然挫败地趴了下去。正当他寻思找点什么逗徒弟开心,宁冲玄又朝他行了一礼,道:“弟子未入道时曾问恩师,在师尊眼中凡人如何?师尊答曰凡人朝生暮死,烦恼苦楚不断;今日弟子已成洞天真人,斗胆再问师尊:在师尊眼中,洞天如何,凡蜕如何……弟子、又如何?”
现在轮到孙至言沉默了。宁冲玄敏锐地发现恩师的眼神变得飘忽。
“洞天凡蜕其实亦无甚区别,不得大道,恐终难免烦忧……”孙至言从某些渺渺难言的情愫中回过神,笑了起来,“未至上境,所见恐多有错漏。为师生平所见凡-蜕真人屈指可数,师祖与灵涯上人等不提,卓真人我亦未见过几次,余下便是师尊……然洞天千载,凡蜕万年,均不过你我道途之须臾……”
他一边回答,目光落在徒弟重新出现的那副万年不变严肃认真又不失恭敬的脸上,一边回味刚才那个微笑,心里想冲玄在我面前总是这副模样,却不知若是改了这个冷冰冰的死板脾气又当是何种风华?
是了,孙至言记起他是见过宁冲玄另一个样子的。
那是多年前溟沧内部的春日宴上。那年春花开得特别好,整个龙渊大泽仿佛陷在热闹又瑰丽的锦绣中。长年闭关的修士如有感应般齐齐出关。齐云天以上极殿左殿主的身份主持整个仪式,而宁冲玄作为齐云天的得力助手,站在后者身边。
洞天真人的坐席在山顶花开最好处。门派内部饮宴,未曾太过拘礼。他饮了数杯灵酒,散了襟口,带三分醉意倚在秦墨白下首的软塌上,笑吟吟看四周热闹。
他看见山腰主礼席位那边,宁冲玄一人一席,自斟自饮,目光却不时往齐云天处飘去。孙至言记得那个情景,宁冲玄双颊与眼角皆已飞红,仿佛映着最艳丽的花色,眼神却如冰河破冻时最温柔的水波。
孙至言听见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心中轻声说:“冲玄真心喜欢云天呵……”
孙至言思绪澄澈起来,多日以来徘徊的阴云都散去了。
大道漫漫,众人皆不过短暂同行。宁冲玄虽然伴他千年岁月,但终有一天会追随某个天命、或是某个人、又或许是大道,而离去,从此不再回来。就如同宁冲玄搬出长观洞天,住进了渡真殿;又如同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宁冲玄为齐云天的事情伤心。
那都是好的。
那便很好。
他虽然难免会觉得寂寥,但心里总会为宁冲玄高兴。再说,他也有他的大道、他的师友和妖姬们……
身为师尊,自当成全弟子。
他的徒弟,自然不应再尝那些前人遭过的苦。
更何况,宁冲玄成了洞天真人,至少在接下去的另一个千年里,他们还是能相见的。他虽然从来不怕寂寞,但想到下一个千年里还有宁冲玄,还是觉得欢喜和温暖。
“冲玄得成洞天,为师真心欢喜……”
看到徒弟有些困惑地放软了表情,露出几分呆气,孙至言笑起来,心想沈柏霜那个家伙还算做了件好事。然而接下去宁冲玄伸出手,小心而珍重地摸了摸他的头——
“逆、逆徒!”
那些长毛异人自称数千年前被云中君所救后便长居于此,看守圣地。圣地中原本平静,近年不知为何为妖兽侵占,伤人频繁。
所谓圣地,原是这林中一处黑湖。宁冲玄那一剑不知斩破了什么,如今湖水倒灌入地下,只余下一个无底黑洞,如同一张深深巨口,不知通往何方。
宁冲玄放出一道剑气,那剑气似为某物牵引,朝深处飞驰而去。孙至言此时已认定天塌下来都不如徒弟学剑重要,便道:“自是要一探究竟。”
两人乘坐蛟车往洞内驶去。洞内茫茫沉沉,将所有光芒吞噬。蛟车上所嵌珠光只照亮前后不足一丈之地,再往外仍是无限黑暗,只有前路一道流星般的剑气指路。这般行了有数天,蛟车周围气机一滞,似是撞上什么稠密柔韧之物。那道剑气被无形之物挡住,徘徊半空,不得其门而入。
宁冲玄取出渡真殿左殿主的印信,朝虚空中照去。那无形屏障震动片刻,两人只觉四周气机松动,蛟车已穿过屏障,前方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