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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欧阳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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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料她是今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吓坏了,心里就忍不住怜惜,又怕她乱动牵扯伤口,忙将她的双臂牢牢箍住,柔声哄她:“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有我护着,没人敢动你!”
夕月眼睛里满是泪水,目光迷离却抵触:“骗人!就是你,你要杀我!”
齐王怔住,知道她是发高烧在说胡话,只得柔声道:“怎么会呢?别怕,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在外面看着丫鬟煎药的盛磊又被喊了进来,见状只得给夕月施针。
夕月慢慢安静了下来,却仍是哭泣着看向齐王,孩子一般喃喃道:“是你……你让他们杀我……”
随着金针一支支刺入穴位,她的哭声渐低,终于恢复了平静,沉沉睡去。
齐王却难以忘记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含着泪水指责他:“你让她们杀我”!
之前想送她回京,竟然让她这般畏惧么?!可她居然什么也没说,连一个“不”字都没有,安安静静接受他的安排。
想想在京城那阵子,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她就两次面临险境,差点连命也没了。她不过是个姑娘,心中恐惧,正是理所应当。而他,为了怕自己泥足深陷,狠了心要把她再次送回京城,送进王妃和魏芳莲设好的圈套里。夕月说是他让她们杀她,似乎也并不为过。
齐王闭着眼昂起头来,叹了一口气。
他感到不安。
面前这个女子,正让他自己不知不觉发生着改变,这些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是自然而然的,他甚至还没有发觉,就已经这样做了。他竟然迁就她,竟然心疼她,这些都可以接受,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的是,他在这么做的时候,明知道不妥,他的内心竟还是心甘情愿的!在他还能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感时,他想把她送回去,可是,上天似乎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也许就是天意。
齐王明栩璟,志学之年便以皇子之尊扛起了边军战事,朝中谁人提到他,都要赞一声少年英雄。这十几年,他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母亲,对得起兄弟姊妹,对得起妻子,甚至对得起刚纳的那个妾,所愧对的,竟唯独是他自己。
小时候,他喜欢父皇书房里的一轴《嬉冰图》,觉得有趣,想讨回来挂在自己书房里赏玩,谁知道太子竟也看中了那轴画,抢先开了口。他不高兴,回来跟母妃抱怨了两句,母妃告诫他,万事都要让着太子!从那以后,他就真的万事让着太子。
后来稍微长大了些,边境不太平。父皇政务缠身,无法御驾亲征,就想着在皇子中选一个人,去做这定海神针,太子父皇是舍不得让他去冲锋陷阵的,三弟又是个文弱的书生,父皇把目光投向了他。他虽然也有些不安,可是父皇说,他是大周的皇子,他该为大周而战!于是他就一言不发地穿上了铠甲,铁血沙场。
等到他真的坐稳了边关这把交椅,兄弟们都到了封王的年纪,太子且不说,三弟竟也加封亲王,与他这在边关用命搏来的齐王相比,秦王的头衔,来得简直容易得令人发指!这时他已经习惯了隐忍,只是笑笑与三弟互道恭喜,因为他知道,他手握重兵,即使当年是亲自下令让他去边关的父皇,也会对他心存疑忌。双王并封,不过是制衡的手段。天家恩情寡淡,一旦有什么行差踏错使皇帝生疑,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他的母族,妻族,阖府的奴才,必要的时候,不过是父皇轻轻一捻就可以灰飞烟灭的蝼蚁。
他才二十四岁,却早已没有了年轻人那种鲜衣怒马的欢快,有的只是沉默和忍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在猜忌和盘算中变得坚如铁石,他还以为,他再也没有喜欢一样东西喜欢到非他不可的脾气。
这么多年的磋磨,已经使他养成了越喜欢什么,就越不假以辞色的习惯。
所以原本他打算把夕月送回去,让自己冷一冷心肠。
可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无法再回避自己的心思了。就算他想遮掩,这一天的种种情不自禁,也是骗不了人的。
他长到这么大,在战场上固然也遇到过险境,也曾有人帮他挡过刀拼过命,可那些都是他的亲兵他的影卫,这些人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他。他虽然感念于他们的忠诚,却没有一个人曾经给过他像今日这样的体验。
王妃虽然一心在他身上,可是却不懂他,这几年越发只想着固宠,行事没个章程,他的艰难,她竟似丝毫没有察觉。夕月聪颖慧黠,与他能说到一起去,可他原先总担心她心思不正,怕给自己惹了麻烦,所以一直对她若即若离。
没想到,她竟能这样的对他!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他亦知道。今天这一场风波,实是一场用心险恶的连环计。诱骗了公主出府,混入人群,如果顺利,到了城门口,若不能蒙混过关,就挟持公主为人质,遁入大漠后便是他们的天下;如果不顺利,没有到城门就被发觉,那就杀了公主,对于齐王来说,无论走到哪一步,这都是一件泼天的大祸!
这还不算,公主遭遇不测之后,还要明里暗里诱着齐王往太子的路子上查。公主是太子最珍爱的亲妹,在齐王手上出了事,太子本就不会轻易放过,齐王若再查到太子头上去,以太子的脾气,必然不会忍气吞声,定是闹得满城风雨!
太子多年来由皇帝手把手教导,朝中文官多是铁了心站在这位未来储君的身后。而齐王数年来在军中苦心孤诣的经营,漫说边军将领,就是京中的武官也对他赞誉有加,这两个人不闹便罢,真要是闹了起来,大周朝的江山只怕都要为之颤抖。任何一方即使胜了,也绝对是惨胜!
这些内情,夕月未必完全理解,可是这件祸端的源头,却被她实实在在的用命做赌注给扼住了。单凭她洞悉公主出行的诡异,独力挽回大势的勇气,和拼死救回公主的决心,已经让齐王为之震撼。
明栩璟心里明白,他是陷进去了,苏夕月就像一张绵绵密密的网,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还是被她给困住了。当日选她进府,不过是因为她家世单薄,不易引起皇帝的猜忌,只要能让母亲安心,他并不在意府里多一张嘴吃饭。即便是在府中的时候对她并不讨厌,他带她出来也只是为了让母亲安心,甚至一度因为她的聪慧而疑心她的动机,可是兜兜转转,她竟然真的闯进了他的心里去。
事到如今,再说自己没有被她吸引,也只是掩耳盗铃。
盛磊坐在那里施针,听见背后齐王的低叹,心里不由一凛,一路行来,齐王平日里是什么样子,他也算知道,如今竟站在这里长吁短叹,全是为了这个姑娘。
盛磊和夕月并不熟悉,他只觉得幸亏自己和她退了亲,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想来难配她这样聪明果决的女子,她如今得了齐王殿下的青睐,料来必将青云直上。
两人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屋子里静悄悄地,只余药香暖融,袅袅蒸腾。
而此时此刻,欧阳谨坐在鹞娘的面前,脸色却冷得像冰。
“你是说,舅舅又惹出了人命官司?”他的语气倒还是清清淡淡的。
鹞娘拭了拭眼角,低声道:“是,八月初八,姓姚的那个女人的表兄升了江南道谡州刺史,晚上,老爷就在得月楼设宴替他庆祝……还说要连摆三天流水席,比自家的舅爷还亲热……夫人虽然心里不虞,却也不会自跌身价去分辩,舅爷听说了,就气得跑了去,要打那姚刺史。老爷大怒,叫人轰了舅爷出去,舅爷气不过,推搡间失手杀了一个护卫……”
欧阳谨面色沉沉地看着桌上的油灯:“你说是八月初八发生的事?”
鹞娘抿了抿嘴:“是。”
欧阳谨心里已经知道不妙,八月初八到现在,有一个多月了,他竟对此事毫不知情!这一向负责与他传递消息的,可是欧阳家的人。
鹞娘见他冷冷清清的,也不说话,只得又道:“少爷,夫人特特让我寻了来,是为了告诉你,老爷交给你的那些人里,有人做了叛徒……”
欧阳谨心中已经有了意识,从鹞娘口中说出来,他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反而又问道:“舅舅如今在哪里?”
鹞娘忙道:“老爷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执掌一方,何敢包庇亲族?让人将舅爷锁了,下了大牢,说要报到京里,让大理寺审理……”
欧阳谨冷笑了一声,这分明是做好了的圈套,只等着他那个糊涂舅舅去钻。他父亲吃准了舅舅是个冲动没脑子的人,知道长姊受了这等委屈,必然不会毫不作为,那个死了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根本说不清!
如今时间过了这么久,即便欧阳谨肋下生翅飞了回去,证据也早被他们泯灭完了。外祖父不在了,舅舅又不争气,母亲娘家树倒猢狲散,他父亲打得好算盘,舅舅从前就因为争戏子打死过人,朝廷里许多人都知道,只要揪住了舅舅这件事闹到御前,只要那些言官跳出来攻讦,闹大了,皇帝也弹压不住。母亲的娘家因之获罪,母亲和自己的位置,早晚是要换人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