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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志颐之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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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娘见欧阳谨垂着眸子不做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位少爷虽然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可是自从去了圣京城,少爷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在夫人面前还有几句话说,在旁人面前根本是一句多的话也没有,就连老爷,不知怎地也渐渐对他有点发怵。
有一次,老爷和夫人争吵的时候,甚至对夫人吼道:“你们母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尊夫主无法无天,那个逆子尤甚!一天到晚阴沉沉的,一肚子算计!他哪里是我儿子?简直是仇敌!”
这次舅老爷出事,堪堪就在少爷离开圣京赶赴边关的时候,谁知道是不是老爷刻意安排的呢?夫人心里都有数,从来什么也不说,这回却悄悄打发她来找少爷,还让贾维珍一路护送,显见是事态十分不好。
欧阳谨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母亲是怎么知道,那些人里有叛徒的?”
鹞娘忙道:“夫人说,那女人的表兄升任谡州刺史,是老爷替他打点的,这件事,如果少爷知道,是断然不会让他成事的,就算是有意为之,至少也会给个信儿到夫人那里,省的她担心。可是从头到尾,少爷竟完全没有反应,可见是有人瞒下了这件事。老爷当日将那批人交给少爷,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的,认真想在其中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
欧阳谨面无表情地听了,半晌才道:“你们说的事,我知道了,你们一路赶来,父亲的人就没有追?”
鹞娘面色一黯,看了看贾维珍,贾维珍就上前一步道:“回少爷,从我们出了宁州,一直就有两批人缀着,我和鹞娘扮作做皮货生意的夫妻俩,一路已经十分小心,甩脱了一批人,却有另一批人一直甩不掉。”
欧阳谨站了起来道:“走吧,到我的下处去住,玩个几日,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鹞娘一惊:“少爷,这不是告诉老爷,我们来给你通风报信了吗!”
欧阳谨淡淡地说:“反正他也知道了,这些人一路跟着来,就是为了确认你们把话带到罢了。”
贾维珍和鹞娘的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
难道他们是中了计?
欧阳谨却没有什么闲心跟他们解释,带着他们回了自己的住处,让下人安顿好他们,叫了心腹进书房来。
“江南道谡州刺史的事情,办的不错。”欧阳谨喝了一口茶。
那人平静地道:“属下分内的事。”
欧阳谨又说:“你回一趟宁州。志颐堂里需要整肃整肃。”
那人微微讶异地道:“可是出了什么纰漏?”
欧阳谨淡淡地道:“如今我们离得远了,宁州怕是有人冷了心肠,脚底下站不稳,也是有的。心不定下来,他们说的话我也不能信。”
那人低下头去,肃然说了一个“是”。
欧阳谨淡淡地道:“去吧。”
等人走出去带上了门,欧阳谨才放下手中的茶碗,刚放在桌上,那茶碗就“喀拉”一声,眦开一条裂缝。
欧阳谨面容平淡地看着那条裂缝,心里的怒火静悄悄地蔓延。
志颐堂是欧阳家暗地里的势力,前两年欧阳谨的父亲欧阳铎开始表现排斥欧阳谨母子意向的时候,欧阳谨就使了计策,暗中向欧阳铎施压,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志颐堂。
但志颐堂是效忠欧阳家家主的,如今的欧阳家家主,仍是欧阳铎。所以志颐堂中有人还在听欧阳铎号令。
欧阳铎是家中次子,当年因为娶了欧阳谨的母亲,才在岳父的帮助下做了家主,可是随着岳家的败落,翅膀硬了的欧阳铎,想换掉自己的接班人。
他不喜欢欧阳谨。从小欧阳谨就爱黏着外祖父睿国公,睿国公膝下子嗣凋零,唯有一子一女,儿子又不争气,所以把这个天资聪颖的外孙当孙子一般疼爱教导。自觉受够了睿国公府的气的欧阳铎,对欧阳谨就十分不耐烦。所以睿国公过世不久,他就告诉欧阳谨的母亲,他有个外室,要带回来。
从那时候起,欧阳谨就知道,欧阳铎是要秋后算账了。
可欧阳谨跟在睿国公身边恁多年,睿国公不仅教了他一身的本事,更自有一套人马留给他,欧阳铎并不是他的对手,步步算计之下,欧阳铎败下阵来,把志颐堂交了出来。
欧阳谨并不十分放心,所以志颐堂只负责采集一些宁州的边边角角的消息,大事上一概不用,自有欧阳谨自己的人去办。这半年来,志颐堂的人趋向安稳,才让他们配合着传递消息。
才试探了一回,就出了这样的事!
欧阳谨十分清楚,他远在圣京,消息的传递,简直是命脉中的命脉!也许一条迟到的消息,就能要了他的命。
志颐堂如果不能为他所用,就必然对他有害!
既然如此,不如把志颐堂给毁了!他怒意腾腾地拍了桌子。
因为动作大了些,一个东西从袖袋中掉了出来,落地的声音轻轻的。
欧阳谨眼睛一瞄,看到一个染了血的白色纸包躺在那里。
他俯身捡了起来,放在桌上。
盯着这个纸包看了许久,他眼中的怒意渐渐平息。
他想起夕月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竟还记得让他把这粒药处理掉。似乎这个女人一直很冷静,被送到苏家的时候,苏家人难为她的时候,被劫持到拔悉弥部落的时候,甚至是劫持公主的逆贼挥刀相向的时候,她都没有露出过惧色,总是冷静地分析局势,看看有什么条件可以善加利用,今天她明明已经快要晕过去了,竟还强撑着到了马车上,没有旁人的时候才把药给他,这个女人有着惊人的意志力。
难道自己还不如她么?志颐堂是柄双刃剑,欧阳铎能用它来牵制自己,自己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其身。
他没有扔掉那粒药,仍旧用那带血的纸包了,让下人找了个簇新的荷包来,自己将那纸包装进荷包里,放入了抽屉。放妥当了,才快步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齐王看着丫鬟们喂夕月吃了药,才出了内院,刚到书房门口,见欧阳谨等在那里,还没来得及说话,有亲兵来报,柳如枝求见。
齐王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道:“让她进来。”
欧阳谨闻言一愣,看着退下去的亲兵道:“那我先回避。”
齐王摆了摆手:“不用。”便率先进了书房。
欧阳谨想了想,也就跟了进去。
二人分宾主坐下,内侍上了茶,欧阳谨见齐王神色安然,便猜到夕月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也不多问,只道:“殿下似乎略有疲色,是没休息好吗?”
齐王苦笑道:“夕月昨儿夜里发高烧,说胡话,闹了大半宿。后来让盛磊施了针总算是好些,可是热度下不来,急煞人。”
欧阳谨心猛地一跳,仔细看齐王神色,只见他说到夕月,眉目间掩不去是缠绵情意,并不像从前那般平淡,便问道:“现在好些了没有?殿下还是要爱惜身体,不可过于劳累。”
齐王叹了一口气道:“如今烧是退了,可是人睡得昏昏沉沉的。”说着竟又叹了一口气比划了一下:“瞧着那伤口真骇人,这么长!她那么瘦弱,受了这么重的伤,真的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说着又道:“多亏你带来的这位盛公子,若不是他妙手回春,那些饭桶大夫还不知道会弄成什么样!”
欧阳谨笑道:“是殿下的洪福庇佑,盛磊不过是恰好撞上罢了。”
齐王皱眉笑骂道:“你才几岁?学朝廷里那些老头子歌功颂德倒很有几分精髓!好好说话!”
欧阳谨笑了笑道:“这不是见你从昨儿起就揪着心,让你笑一笑么?你还不领情。”
二人互相调侃了几句,柳如枝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丝毫不见昨天的隆重与艳丽,只施了淡淡的粉,长发简单的绾了个反髻,什么首饰都没带,素净得有些寒碜。
一进门就碎步挪到了齐王面前,无声无息地跪下了。
齐王见了,冷冷挑眉道:“这又是怎么了?”
柳如枝不安地低了头:“奴知道昨日闯了大祸……特来请罪。”
齐王淡淡地道:“你闯什么祸了?说来听听。”
柳如枝越发不安了,抬头看了看欧阳谨,又低下头去,声音闷闷地道:“奴前儿见王爷腰间玉佩上的穗子旧了,昨儿就想去买点线来做个新穗子给那玉缀上。巧的是路上遇见了苏公子……就喊住他说了几句话——后来苏公子像是见了什么熟人的样子,就不告而别了,奴心里原还在赌气,谁知今天就听说昨儿苏公子被逆贼重伤——奴、奴这心里就——”
齐王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柳如枝就哭起来:“王爷,奴真不知道喊住苏公子会出这样的事,早知如此,借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王爷是知道的,奴虽然看着愚笨,可对王爷身边的人,向来是不敢不尊重的!”
齐王看着她哭了半晌,淡淡地道:“我既知道你的秉性,你又做戏给谁看呢?”
柳如枝一下子愣住,随即望着齐王哭得更大声:“王爷,奴冤枉啊!奴不是做戏,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王爷……”
齐王不耐烦地道:“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