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88、后院风起

　　齐王似乎还在想影卫的事情，半晌才道：“你刚才说什么？”
　　欧阳谨默了一默，说道：“听说蒙笪去年遭了雪灾。”
　　齐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啊。”
　　欧阳谨见状，叹了一口气。立起身来做了一个揖，就要往外走。
　　“等等，”齐王的声音淡淡地：“话还没说完怎么就急着走？”
　　欧阳谨皱了皱眉头道：“既不让我多问，我又留下何益？”
　　齐王轻轻一笑：“你有多少年没这么发过脾气了？”
　　欧阳谨低声道：“你我相识多年，我本以为这次同你一起出来，好歹我也能——”说着猛地一顿，停了一停才接着道：“也能学点真本领！你也知道，我欧阳家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挣下的这份家业，如今到了我，连战场都没见过，更别说杀敌！我父亲他早就——早就对我不满了！我家里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如今我再不长点儿心，难道等着被人从欧阳家继承人的位置上踢下来吗？”
　　齐王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由笑起来：“这些年来，你遇事都是一副慢吞吞没脾气的样子，问你什么，你从来没有一句‘不好’，总是‘是’，‘很是’，‘极是’，依我看，你都快成应声虫了。”
　　说到这里，他敛了笑容，真诚地看着欧阳谨道：“子恪，我知道你这几年很不容易。在圣京城里，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能做，对家里的人，又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能说。这两头受气的日子，委实不好过。”
　　欧阳谨见他这样说，心中叹道，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口中却道：“你是个明白人，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我原不该贪心，倒让你为难。”
　　齐王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次父皇让你同我一起来，就是有意给你立威。你虽近几年在京里多有不便，只是我瞧你弓马娴熟，想来也没有丢下。到时候能立了战功回去，有父皇给你撑腰，谁还敢没事找事来挑你的刺？”
　　欧阳谨不禁动容：“此话当真？皇上他真有此意？”
　　齐王笑了笑：“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胡乱揣测上意，在这里哄骗欧阳家的大少爷啊！此事父皇召见我时曾经明示，绝无虚假。”
　　欧阳谨才有了点笑模样，旋即又皱眉道：“可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我过问蒙笪的事情？”
　　齐王淡然道：“蒙笪小股骑兵在四周出没，依照他们素来的行径，应当是刺探我们的虚实。他们去年确实遭了雪灾，牛羊死了无数，今年日子难过也没什么悬念。他们是肯定要来袭扰的，但是这些都是习惯了的，现在我担心的，是你的安全。”
　　欧阳谨才有点笑意的眸子像被冻住了似的：“我的安全？”
　　齐王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神颇为怜悯，却不肯再说。
　　欧阳谨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齐王的意思，明明是在暗示他，皇上在尽力保他，可是有人想让他出事。
　　会是谁想让他出事？他出了事直接受益者是谁？
　　根本不用想。
　　欧阳谨在心里冷笑，面上却看着有些慌。
　　齐王摇摇头，笑道：“不说这个了，总之多留心，别被有心人乘了机。要知道，你在我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是第一个跑不掉。”
　　这话倒也不错。如此看来，朝廷不过是想让他倾向于皇室，与他父亲离心，同时加大力度扶植他，这样一来，下一任的欧阳家主又是朝廷的一条忠犬。
　　算盘是打得很响，是当今皇上一贯的路数。
　　齐王见他还在想心事，便岔开话题道：“谁家没有点子糟心事？你也不必多虑。我正为一桩事情为难，你也给我想想主意。”
　　欧阳谨见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不好不答腔：“什么事，让你都为难？”
　　齐王不好意思地笑笑：“昨日晚间，接到家书，说是新纳的魏姨娘有了身孕。”
　　欧阳谨一愣，旋即笑道：“那可要恭喜你了，贵妃娘娘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要抱孙子了。还记得咱们认识的时候，才比这桌子高一点儿，如今你都是当爹的人了！”想了想又道：“这是喜事，有何难为？”
　　齐王想到欧阳谨碍于种种原因，耽搁到现在也没有成亲，不由也叹了一声，又道：“说是魏氏怀象不好，什么叫怀象不好，我也不懂，大约是不大舒服。阿婕一个人说是应付不来，让我把夕月送回去帮手。可是这山长水远的，让夕月一个人回去，实在是……”
　　欧阳谨一听就明白又是后院那点子事，他本对妇人之间的争斗不感兴趣，可苏夕月可是他们花了大力气才楔进来的，要是这时候被送回去，无法接近齐王不说，此去山高水阔，齐王又不在家，家里全凭王妃说话，要是把夕月折在了齐王府后院的妻妾之争里，那简直是血本无归了。
　　齐王府那成群的仆妇还不够服侍，非得千里迢迢弄个没出阁的姑娘回去服侍一个怀孕的妇人，这蒋婕也真是拉得下脸说这种谎！分明是包藏了祸心，想把夕月和魏芳莲一网打尽，毕全功于一役！
　　想到这里，欧阳谨哈地笑了一声：“既如此，送了苏小姐回去便是，想来她与魏姨娘是闺中腻友，她若回去了，魏姨娘一高兴，兴许身体就好多了。”
　　齐王一愣。
　　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魏氏与苏夕月，简直是关系差到没法再差了。
　　阿婕的身子没问题，多少个御医看过都是这么说。也就是说，她早晚会生下她自己的孩子。
　　如今她这么热心地顾着魏氏的胎，这样那样都要给魏氏弄得妥妥帖帖，甚至写信来让把苏夕月送回去，于她而言是尽显贤惠体贴，可若他答应了，以她的性子，是必然会有疙瘩的。何况苏夕月与魏氏一向不对付，她若是回去了，只怕是帮了倒忙。阿婕一向在她二人间周旋，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这么想确实有点凉薄，齐王苦笑了一下，可是这点凉薄，也是情非得已。阿婕一向争强好胜，这次她如此行事，必然另有目的。
　　这些他当然明白，所以他很踌躇，到底要不要送夕月回去。
　　正想着，门口一人喝道：“书房重地，不奉王爷召唤不可擅入！”
　　接着就有柔婉的声音低低说道：“是，那就麻烦这位大人通报一声。”
　　那喝止她的人似乎有些犹疑：“这……王爷正在和欧阳大人议事……”
　　欧阳谨听了，转眼去看齐王，打趣道：“曹操来了。”
　　齐王无奈地笑了笑，叹道：“真是避也避不开。”
　　欧阳谨表面上维持着微笑，心里却只觉得悚然，齐王是何等样人？可以说恁多皇子中，他的性子是最为果断利落，何曾遇事竟起了逃避的心思？苏夕月竟能让他为难至此么？
　　他笑着喝了一口茶，掩饰了自己的诧异：“总也是要解决的，还是早作打算。”
　　齐王就扬声道：“让他进来。”
　　门口侍卫立刻放行，夕月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黛蓝色衣裳，她带来的衣裳好像尽是些老气横秋的颜色，可穿在她身上偏偏越发显得她冰肌雪骨，此刻她立在齐王面前，向二人行了礼。
　　齐王喝了一口茶，慢慢地道：“你怎么来了？”
　　夕月看了欧阳谨一眼，低头道：“我瞧着内书房有些书的订线松脱，有些书受了潮，想来请您的示下，能否由我来整理维护一下。”
　　欧阳谨听她在那里一口一个“我”，再看齐王，似乎丝毫不以为忤的样子，心里已有了七八分数，知道这次夕月怕是还不会被送走，便站了起来道：“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齐王也不多留他：“我今天跟你说的事，你心里有个章程才好。”
　　欧阳谨做了一揖：“王爷放心。”说完向夕月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自己走了。
　　他一出去，齐王才看向夕月：“找个这么烂的借口，子恪怕是肚子都笑疼了。”
　　夕月脸一红，低头嗫嚅道：“是我冒失了。”
　　齐王看了看窗外，淡声道：“走吧，去瞧瞧你说的这些书。”
　　二人便一前一后回了内院。
　　进了内书房，齐王问道：“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夕月低了头：“那一日，王爷走了以后，这几日总没有得见……夕月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了王爷不快……”
　　齐王一愣：“就为了这个？”
　　夕月的脸又红起来，点点头：“是。”
　　齐王皱了皱眉，原想责备她小题大做，可是翻心一想，自己不过几日没有理她，她竟这般无措么？
　　不由就弯了弯嘴角。
　　“你也太胡闹了！大白天的，不为个什么事竟然跑到前院去。好在是子恪在跟前，若是换了旁的人，往好了说要等半天，往坏了说怕是还要被呵斥一顿！”他虽然是在责备她，语气却十分轻柔，见夕月嘴一扁一副委屈的模样，只得又道：“以后不可如此冒失！”
　　夕月点点头：“是。”
　　齐王见她霜打了似的蔫蔫的，不由又有些舍不得：“有什么事，让内书房的小厮去告诉我就是了。”
　　夕月一听，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就像是天上的星似的，亮亮得满是欢喜：“是！”
　　齐王笑了起来：“你要是在内院无聊了，这些书由得你折腾。”
　　夕月又低下头去，小嘴一瘪。
　　“怎么了？”齐王莫名其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