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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兵行险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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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谨在囚禁他的帐篷里正打坐,门上一响,有人脚步急促地走了进来。人一旦静下来,神识便极为敏感,那人进门之后虽未说话,可是光听地毯上声响细微的脚步就知道是那位苏摩公主。
苏摩见他纹丝不动地结跏趺坐,也不敢打扰他,回头向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银葛琪琪使了个眼色,银葛琪琪见状忙一缩脑袋,退了出去将门毡放下。
苏摩小心翼翼地找了地方坐下,一声不响地看着欧阳谨。
欧阳谨睁开眼睛,就看见苏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微微一笑,温文有礼地问道:“公主殿下,今日因何到此啊?”
苏摩甜甜一笑:“欧阳公子,今天倒不是我有事,是与你同来的那位苏公子,他有事想请你。”
欧阳谨好脾气地笑道:“哦?竟然是他?他有什么事?竟能请得公主殿下为他带信?”
苏摩忙不迭地将夕月所请之事照简伊哲的指示说了,欧阳谨一挑眉,不置可否地一笑,伸手道:“既是如此,还请公主将他写的字与我看一看。”
苏摩献宝一样将那张纸取出来交给欧阳谨,欧阳谨一眼看过去,心中已然有数,笑着对苏摩道:“是《鬼谷子》里的《权篇》,这书我倒是读过,不过也是囫囵吞枣,解倒也能解,可是终究只在字面了。”
苏摩不懂他说的“囫囵吞枣”是什么意思,听他说能解,便欢喜地点点头:“那欧阳公子就在这纸上给他译吧!你译完了,我再给他送过去。”
苏摩朝门口喊了一声“银葛琪琪”,银葛琪琪便捧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朝欧阳谨行了个礼,将东西放在书案上退了出去。
欧阳谨研了墨蘸了笔,想了一想,就在夕月送来的那张纸上笔走龙蛇写了起来。
“人之常情,盖起于说,兴于说,没于说。说之所凭,心也;言或反覆,而心不改。《孙子》曰:策之而知得失之计,做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以说成义,而欲辨佞谀平戚静,非不能,实不准。”
写到这里,看看一张纸已写满,索性也不再写了,搁下笔吹干墨迹,交给苏摩笑道:“我于文墨上并不是很通,这些不过是一知半解。”
苏摩脸色微红道:“苏摩是一点儿也不懂呢,以前王兄的师傅是个老人家,总不肯教我识字。”
欧阳谨笑而不语,苏摩有些失望,轻轻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那我这就送去给苏公子。”
欧阳谨点点头,十分客气地道:“有劳。”
简伊哲手里捏着那张写满了字的纸,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目光重复在两人的字迹间梭巡,试图抓住什么有用的线索,可是他虽然每个字都识得,却实在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文章。看起来欧阳谨确实是个文墨不大通的人,即使像简伊哲这样的半吊子,也看得出来欧阳谨的解释并不很切题。
问题是,欧阳谨的答复里,是不是有什么言外之意?简伊哲的汉文师傅只教了他四书就冻死在草原的冬天里了,别的书他是认得字但不明白意思。夕月问的是《鬼谷子》,而欧阳谨答的是《孙子兵法》,这两部书都是他想学的,可是他并不十分明白。
苏摩见兄长半晌不语,也搞不清楚他的意思,又不敢胡乱打断他的思路,只得坐在旁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今天她受了王兄的启发,想借机请欧阳谨教自己认汉字,可是欧阳谨也不知是不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丝毫不搭话茬,使她也很无奈。
过了好一会,简伊哲抬头将那张纸递给苏摩:“你拿去给苏夕月吧。”
苏摩接过纸去,巴巴地望着兄长:“没什么要说的吗?”
简伊哲无奈地一笑:“没有。这只言片语的,又能起个什么作用?”
苏摩站起来,想了想还是问道:“王兄,他们会不会是故意的?故意写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迷惑你。”
简伊哲笑笑:“我们的苏摩长大了,越来越聪明了。”顿了顿他又道:“就算是故意迷惑我又怎么样呢,我们不识得汉人的文字,看不懂汉人的书籍,他们的长处,我们无法学到,所以汉人鄙夷我们,觉得我们像野人一样……我还是得正经请一位师傅……可是谈何容易啊,即便在汉人里,书也不是家家都读得起的,那些读书人,又怎会心甘情愿来教我……”
苏摩听了,低头想了许久,半晌红着脸抬起头来:“王兄,你说,如果……如果我嫁给了汉人,那这个汉人会不会肯得教我们?”
简伊哲眉头一簇:“说什么傻话,就算再黔驴技穷,也不至于要卖妹求学,我成了什么人了?”说着眉头皱得更深:“你不要犯糊涂,汉人狡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替别人办事的。”
苏摩被他一堵,原先鼓足勇气想借题发挥的事情也不好意思再说,泄气地又蹲了下去,半晌喃喃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怎么办?如今莫格罗步步紧逼,再不想出法子来,欧阳公子他们的事情就要露陷了,到时候莫格罗他们来兴师问罪,我们可怎么办?”
简伊哲舒展眉头笑了笑:“这不是你该烦恼的事情,去吧,把这东西送给苏夕月,然后去看看母妃。”
苏摩也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话莽撞了,也亏得这个兄长一直十分疼爱自己,换了旁人是肯定要生气的。如今见简伊哲给她找台阶下,忙行了个礼,说了两句好听话,一溜烟走了。
苏夕月得了银葛琪琪送回来的回信,便一直坐在书案前,盯着那张纸看。妲娜见她一动不动像个石像似的,不由好笑,偷偷回头对身边的伊娜笑道:“这人怎么了?像块石头一样看着那张纸好一会了,统共那么些字,难道有这么难认?把纸看通了,不懂的字也还是不懂。”
伊娜瞥了她一眼,没搭话,妲娜自讨没趣也不是第一回,早已习以为常,见状便低下头去继续缝她的衣裳。
夕月从伊娜和苏摩的话中听出齐王已经向周边的库里诺部落施压,如今只要拔悉弥的头人受的压力大了,随时可以把他们二人杀了之后毁尸灭迹。齐王虽然已经尽量将事态控制在手中,却还是无法知道对方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今拔悉弥的头人是阿史那简伊哲王子的父亲,可是由于健康原因,这位头人早就把权力交给了王子,夕月借《鬼谷子》问欧阳谨,是否可以兵行险着,游说阿史那简伊哲与大周朝合作?
欧阳谨明确地拒绝了,并且告诉夕月,想用言语来判断敌人的用心,是一件十分不可靠的事情,对方既然能把他们绑来,显然是不怕事的主。游牧民族不通教化,大多直来直去,能想到绑架欧阳谨来挟制欧阳家,挑拨欧阳家与朝廷的关系,又能于齐王身边把两人成功绑架出来,已经算是胆识过人智计出众,这样的人,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动的?
夕月知道欧阳谨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可是她不知道欧阳谨是否知道四围的库里诺部落在齐王施加的压力下已经有所异动,万一到时候再起兵戈,欧阳谨是有朝廷和家族的双重护身符,也许还可逃出生天,自己不过是个喽啰,还怕拔悉弥的人不拿自己这颗大好头颅祭旗么?到那时别说重活一世救身边人于水火的宏愿,便是自己也要交代在这里。
她盯着那张纸上欧阳谨洒脱的行草,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化险为夷。如今当务之急,最好是要与欧阳谨见上一面,面陈利害,可是哪来见面的机会呢?
发了一下午的呆,妲娜几乎以为夕月傻了,正要问伊娜是否去喊她一声,只听外面远远地马嘶声响起,有几骑人马急速掠过,一径向王帐方向去了。伊娜最警觉,迅速掀起门毡向外看去,见是族中的几个佯作放牧的探马,心中不禁一凛,回头对妲娜道:“你看好她,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我去那边看看。”
妲娜忙应了,伊娜看看面无表情看着桌上那张纸的夕月,又叮嘱道:“千万别让她出去。”
妲娜应了,伊娜才转身走了出去,妲娜跟到门边看了看,走回来时,才发现夕月的目光已经从纸上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妲娜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没来由有些毛骨悚然,问道:“你看什么?”
夕月轻轻一笑,妲娜看得有些失神,夕月淡笑着问道:“什么时候了?”
妲娜回头看了看门外天光:“快到晚饭时候了。”
夕月不以为意地道:“晚饭时候是什么时候?”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物来。只见文彩辉煌的一件物事,极小巧地被她握在掌心,纤指不知按住何处机关,“喀”一声,那物事竟应声而开,映着室内灯火,越发晶亮耀眼。
女儿家哪有不爱首饰的,那金灿灿镶着红绿宝石的东西如此精巧,便在大周朝的圣京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宝,何况妲娜只是草原上一个的小小婢女?她两眼都有些发直,盯着那东西问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