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73、笔墨试探

　　妲娜闻言嗤地一笑，伊娜冷冷瞥了她一眼，她忙收了声，跟着伊娜走了出去。
　　夕月抓紧时间洗漱了一番，这一日来风尘仆仆，她一身玉色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样了。妲娜刚才端水进屋时带了一套换洗衣物进来，夕月看了看，是库里诺男子的服侍，想了想，也无甚办法，只得换上了，裹胸的布条她是不敢拆的，依旧裹结实了，收拾齐整后，左右看看也无事可做，便在床铺上躺了下来。
　　过不多久，伊娜便轻轻在门外问道：“你好了没有？”
　　夕月淡淡应了声：“嗯。”
　　两个侍女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见夕月已经躺下，也不多说，伊娜走去收拾了洗漱之物，妲娜则盘腿在床铺旁坐下，不知从哪里寻摸出一件皮袍子缝缝补补。伊娜收拾完了书桌，向妲娜招呼了一声，走了出去。
　　夕月翻了个身，看着坐在床前缝衣裳的妲娜，笑着问道：“这是谁的衣服？”
　　妲娜转头看看她，并不回答，仍旧低下头去缝衣裳。
　　夕月顿了顿，又轻声问道：“心上人的？”
　　妲娜手下一顿，耳朵根却微微有些发红，夕月嘴角浮起一丝笑，又道：“妲娜姑娘你这么漂亮，你的心上人，一定也是这草原上最神武的勇士吧？”
　　妲娜耳朵上的红晕更盛，却微微抬起头来，双眸星亮地看了看夕月，抿着的红唇掩不住甜蜜的笑意，却还是不说话。
　　夕月见状，也不逼她，唇角勾了淡淡一抹笑意，又道：“早就听说草原上的姑娘十分热情大方，小伙子俊伟昂藏，这要是在我们那儿，姑娘是不敢随便给心上人亲手裁衣的。”
　　妲娜脸上再掩不住骄傲的笑意，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们汉人，麻烦的事情太也多了。两人互相爱慕，本是上天的福祉，是神的旨意，为什么要难为他们？我们才不信这一套规矩蛮礼！”
　　夕月见她反将中原的礼仪视为“蛮礼”，不由觉得有趣，笑着道：“那妲娜姑娘，何时能与心上人成亲呀？”
　　谁知妲娜闻言，眼中光彩滞了一滞，又不说话了。
　　夕月正欲开口再说，门上的毡子一动，伊娜走了进来，夕月忙住了口，闭上眼装睡。
　　伊娜走过去看了夕月一眼，在妲娜身边盘腿坐下，轻声用库里诺语说道：“他跟你说什么？”
　　妲娜垂着头缝着手中衣服，低低说道：“说些没用的话。我没理他。”
　　伊娜点点头：“是了，殿下说了，让我们不要轻易与他搭话。中原人狡猾奸诈，句句话里都有陷阱。”过了一刻又道：“这衣裳快好了？听说今儿殿下的新衣裳才上身就扯了一个口子。”
　　妲娜笑道：“殿下喜欢与狗儿玩闹，有什么办法。”
　　夕月闭着眼，心道今天是别想套出什么话来了，便听她们说了几句没要紧的话，后来再无声息，过了不多久，二人也整理了一番，一个在夕月床下打了地铺，一个在门口打了地铺，各自歇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夕月醒来时天还未亮，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看见床下地铺上妲娜还未起身，门口的地铺却已收拾了，便从床尾下了床。一只脚刚着地，床下一声轻响，夕月本能地向后一闪，只见一柄雪亮的匕首近在眼前，亏得夕月闪了一下，否则此时已被那利刃抵住咽喉。
　　夕月的右手此时已经牢牢擒住那握住匕首的手，顺着这手望过去，只见妲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冰冰直勾勾盯着自己，那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敢逃跑就把命拿来。
　　夕月扯了扯嘴角，笑得人畜无害：“妲娜姑娘，我只是不想惊扰你的好梦，所以换了一边下床罢了。难不成姑娘一时不起，我便得在床上待到日上三竿么？我可不想被你误会成懒汉哦。”
　　妲娜看看自己被他握住动弹不得的右手，冷哼了一声，手上卸了力道，夕月也松了手。妲娜将匕首入了鞘，伊娜正好打了水进来，见妲娜眼神犹不太自然，微微皱了皱眉，将手中的木盆放在屋子正中的矮桌上，对妲娜道：“你去吃饭吧。”
　　妲娜应了一声，收拾了地铺，冷眼瞄了一下夕月，才走出了帐篷去。
　　夕月走过去看着那小半盆清水，对伊娜笑道：“谢谢你，伊娜姑娘。”
　　伊娜不冷不热地答道：“等会吃完了饭，你可以去图门卓尔河边走走。”想了想又道：“不许走太远。”
　　夕月笑了笑，抄起清水洗了一把脸，如今她扮着男装，又在这大草原上，想如何呵护肌肤是根本不可能了，所幸这水质清冽沁凉，洗了脸后精神振奋。
　　伊娜将水泼了，不一会妲娜端来了早饭，夕月边吃边想心事，根本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妲娜见他一碗奶茶已经喝完了还捧着个碗，不由笑着对伊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夕月的呆相。
　　伊娜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她才止了笑，夕月却已经注意到了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施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从怀里掏出手绢拭了拭嘴角。站起来走到桌边，看了看桌上的纸和笔，又看了看伊娜，伊娜状似毫无所觉地对他道：“你的衣物已经洗干净了，晚上就给你送来。”
　　夕月昨晚写的东西不翼而飞，自然是伊娜“收拾”的时候拿走了。伊娜明知夕月的意思，却理直气壮地顾左右而言他，夕月也不便过于逼她，笑了笑道：“多谢伊娜姑娘。”
　　伊娜见他不追究，也不多说，让妲娜收拾了碗碟送走，自己坐在门口，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
　　夕月提笔凝神好一会，却一个字也没有写。将笔放下，走到门口对伊娜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伊娜站起来点点头，跟着夕月走出了帐篷。
　　草原上的夏天十分凉爽，库里诺人逐草而居，遇水则停，如今他们驻扎的这一片地区水源充足水草丰美，图门卓尔河在营地中央潺潺流过，王族的营帐在靠近河边的位置，外围是数不清的毡帐，那里住着普通的牧民。
　　夕月住的帐篷离河边很近，她走出帐篷，下意识地往北边看，隐隐看见关押欧阳谨的那个帐篷门口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伊娜见状冷冷说道：“你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夕月心里好笑，究竟什么原因，居然好像在急着赶她去河边似的。河边难道真的是有什么人在等吗？既然人在屋檐下，那么就顺应主人的意思，去看看吧，于是举步向河边走去。
　　二人到了河边的小坡，只见对岸几个库里诺族妇女正在汲水，除此以外别无他人。夕月暗道莫非人还没来？看了看四周，只见一个男子以书掩面正躺在坡下的草地上。夕月微微一笑，施施然向坡下走去。伊娜显得有些谨慎，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夕月，几乎要跑到她前面去了。
　　夕月也不出声，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着，那人也不知听没听见有人过来，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双手枕在脑后，一本《吕氏春秋》遮住脸，看不到相貌，但是从衣饰看来，此人必是库里诺部的贵族无疑。
　　夕月慢慢靠近，伊娜的步伐变得急而碎，夕月不动声色地想，伊娜这么紧张，看样子此人在他们部落中必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莫非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王子？
　　她走到那人右边约一丈处，坐了下来。伊娜见夕月离得那人甚远，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在夕月身后站定。
　　那人不动，夕月也不说话，舒舒服服地在河边坐着，享受着夏日里草原独有的沁人心脾的凉风，手搭凉棚向远处牧民的住处眺望。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此时看着那些牧民的小孩子们指挥着牧羊犬，赶着羊群跑动，觉得甚是有趣，看得津津有味。
　　过了好一会，旁边那人“嗯”了一声，忽然动了动，脸上的书哗啦一声掉在草地上。夕月闻声望去，只见那人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一张国字脸上浓眉大眼灼然有神，挺鼻薄唇棱角分明。虽说不如中原男子玉树临风一般的风流倜傥，在库里诺人中也算得十分英俊，乌黑油亮的长发编了许多小辫儿，在脑后扎了一把，倒也很是清爽好看。
　　他翻身坐了起来，将那本《吕氏春秋》捡了起来，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书上的草屑，收在怀里。见夕月似笑非笑地睨视着他，竟有些窘然地笑了笑：“天气太好啦，看着书就睡着了。”
　　夕月笑了笑：“是啊，阳光暖洋洋的，风又凉爽，这里可真是块好地方。”
　　那人愣了愣，也随意地笑起来：“你是他们抓来的汉人吧？你们汉人有句话叫‘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原来真有这样的事。你穿着我们的衣服，可还是一眼看去就知道你是汉人。”
　　夕月看看自己身上明显大了不止一号的衣服，笑道：“这衣服到底不是我的——大约你们这儿也没有我这么瘦的。”
　　那人呵呵一笑，走了过来坐在夕月旁边：“我叫阿史那简，喜欢研究你们汉人的文化。你叫什么？”
　　夕月微笑着看了看他，伊娜虽然没有向这人行礼，可是看他的眼神却十分尊崇，这人绝不是什么闲散贵族，不过他既然问起，也不好置之不理，他故意让人把自己带来，肯定是有话想问。
　　“我叫月曦夙。”她微笑着看向那人的眼睛，淡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