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61、蓄意挑拨

　　杨九如一怔，警觉地看向夕月。
　　前朝大将确实不少，就连如今大周朝的开国皇帝，当年亦是前朝的一员勇将。若要说知兵事，那前朝也可谓将星云集，可是若要说最善于对付库里诺的，那就非季黔泽莫属了。
　　季黔泽从军四十三年，其中有四十二年半在玉门关，可以说是在一次又一次血战中从小兵成长起来的将军。库里诺部的优势劣势，他心里门儿清，打起仗来专挑库里诺部的七寸，又狠又准，所以库里诺部在他镇守玉门关时，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按道理，季黔泽这样的将军，如果不是马革裹尸而还，就该寿终正寝才对，可是他最后却是被满门抄斩的。
　　罪名是外官勾结内庭，意图谋反。
　　他自然不是真的意图谋反，他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他把女儿嫁给了当时的太子，挡了二皇子称帝的路。
　　季黔泽，对于杨九如来说，是个讳莫如深的名字。
　　杨九如虽然明知夕月一介女流，又不是当时身处政治风暴中心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底细，可是如今听到夕月这样问，还是十分警觉地笑道：“苏公子谬赞了，杨某不过是大略知道些罢了，很有研究四个字，却是不敢当的。”
　　夕月见他避重就轻，也只不过笑笑，没有穷追不舍。她既问出了口，就不怕他不答，何况她问这一句，原本也不是指望他能答出什么振聋发聩的答案来。
　　可是蒋艨见夕月问出了口，自己正好也有点兴趣，便接着问道：“意卿兄既有涉猎，不如给我们说一说。我们也算是学到点东西。”
　　杨九如见这个二愣子接了话，不说又不好，只得笑着道：“我是真的不敢当有研究这说法，只是知道罢了，依我之愚见，前朝知兵事者甚众，其中自然以我大周朝太祖皇帝为最！太祖以下，要算季黔泽最擅与库里诺周旋。”
　　周围众人或附和或不语，杨九如矜持地笑了笑就没再说话。一直随行在欧阳谨身边的一人却忽然冷笑道：“季氏是否善抗胡贼在下虽然不知道，却知道季氏苛待下属，麾下兵士多有饥寒交迫而死！知兵而不惜兵，未及交战，而十兵士损其七八，此等将领，真让人不敢苟同。”
　　杨九如闻言眉毛几乎要竖起来，费了好大劲才保持住平和的表情，这才去看说话的人，发现此人面目陌生，似乎是此次欧阳谨带来的随从。打狗也需看主人，既然此人是欧阳谨的随从，就不能得罪，何况自己表现得过于激愤也容易引起他人怀疑，便笑了笑不再言语。
　　夕月亦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竟是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盛磊，亲自上门与夕月解除婚约的那位被请去医治令月的年轻公子。
　　夕月不意竟在此处遇见他，但是仔细一想也不奇怪，盛磊的医术了得，以御影的行事风格，确实不会坐视他流落在外。而欧阳谨竟肯将他带在身边，就让夕月不得不多想了，欧阳谨这一次来这里原就是混军功的，他自己估计最多就是个在城楼上看看大漠的吉祥物，还带了个医生出来，实在有些多余。
　　夕月不由又看了盛磊一眼。
　　盛磊脸上有着稚嫩的倔强，对杨九如的话显然十分不以为然，此时还在乜斜着眼瞄他，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只要杨九如一出言反驳，就立刻反击。
　　但杨九如明显不想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四围的人也没有这么不长眼会冒着得罪杨九如的风险刨根问底，所以盛磊脸上那一点视死如归的倔强渐渐就有了一点点的尴尬。欧阳谨转过头来朝他看了一眼，他眼中的挑衅立刻有所收敛，规规矩矩地把头低了下去，看着自己的坐骑。
　　夕月这时候反而觉得有趣。这里所有人都不敢或者说不能得罪杨九如，只有她无妨，她早已与他别了苗头，不在乎多一笔黑账。此时与他的矛盾越明显，他东窗事发的时候自己就越安全。
　　“这位公子何出此言？”夕月淡淡道：“在下虽然孤陋寡闻，却也知道当年安南季氏的威名，听说库里诺那些疯子一样的胡人，甚至连季黔泽三个字都不敢提。”季黔泽是安南人氏，安南季氏在前朝曾因他而威名远播，出了不少将才。
　　这一句话有如火苗点燃了爆竹。盛磊冷冷哼了一声：“无知！我恩师当年恰巧为了采一味稀有的药材，路经玉门关外的博望镇，才知道这位所谓的名将，竟将得了伤寒的士卒丢至野外，缺医短药，任其自生自灭！我恩师将那些人中的大部分医治好了，那些人告诉恩师，季氏所率军营中，短缺粮饷是常有的事，士卒们得了病，竟往往连医生也不请，只往博望镇外的安息所一扔了事！此等禽兽，连人亦不配做，何谈为将？！”
　　夕月一愣，没想到季黔泽竟如此苛待下属，就这一愣的功夫，已经看到欧阳谨转头淡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夕月忙也去看杨九如，只见他虽然脸上还在笑着，眸子中越来越深沉的暗色却迟了一步收敛，就那么一瞬间功夫，仿佛翻滚的波涛，要噬人于无形。
　　夕月心下一松，知道欧阳谨已经对杨九如起了疑。
　　疑心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能起死回生，化险为夷，也能瞬间置人于死地，逆转乾坤。如今杨九如固然做得十分隐蔽，甚至看起来就是单纯的王府幕僚，不可能有人看出他有什么名堂，可是一旦欧阳谨对他起了疑心，以欧阳谨的能力，御影的实力，想挖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也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这才是夕月搀和到杨九如和盛磊之间的抬杠里去的目的。如今她的身份过于敏感，贸然与欧阳谨直接交流简直就是有作死的嫌疑，不若这样投石问路，让欧阳谨自己去怀疑，去求证。
　　盛磊话音落地，周围一片静默，除了马蹄声再无其他声响，气氛一瞬间陷入僵硬的尴尬里，再无人说话，杨九如就像没事人似的，带着懒懒的笑意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前进，好像完全不觉得盛磊的话有什么不妥。
　　夕月也没有再搭话，老老实实骑着马赶路，一行人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话题，默默赶路。蒋艨放慢速度，渐渐靠近夕月，有一句没一句地向夕月搭话，夕月时不时答一句，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使得蒋艨看起来似乎是没话找话说。
　　齐王一直驱遣着坐骑行进在队伍的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们的闲聊，夕月看着他挺拔的身姿，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这位王爷消气。虽然想来不是太难，可是如何既让他消气，自己又不落了下乘，确实有点难度。
　　夕月正想着，座下的马儿却忽然猛地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几乎不曾把夕月从马上掀下去，夕月这一惊非同小可，忙紧紧地勒住马缰，好险没有落下马去，可是那马儿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开始发狂一样向前奔去。
　　夕月刚从惊吓中醒过神来，便紧紧地勒住马缰，不停地安抚着坐骑，试图让马儿慢下来，她只觉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根本无心去管周围的人做了些什么。
　　蒋艨是离她最近的，夕月的坐骑忽然发狂时他就在身边，眼见着那马忽然毫无预兆地扬起前蹄几乎直立起来，他大惊失色地就策马上前要去救夕月，却始终慢了一步。那马前蹄一落地就开始狂奔，他只得紧紧策马跟随着，意图见机将夕月救下，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向夕月喊道：“别慌，别慌，抓紧马缰！”
　　夕月正抓紧缰绳想制住马匹，忽然念头一闪，也许这是个让齐王不再计较的机会？
　　可是，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冒险？万一还没等到齐王回心转意，自己便重伤不治可怎么办？
　　脑子里这么想着，蒋艨和其他几个影卫已经骑着马逼近，夕月脑筋一转，果断松开了抓紧缰绳的手，只紧紧将腿脚牢牢夹住马腹，踩住马镫。颠簸一番后，好不容易双手抱住马脖子，紧紧闭上了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才止住了尖叫的冲动。
　　齐王听见队伍后方有马嘶声，随即眼睁睁看着夕月被马驮着冲了出去，一瞬间已经将他们大部队甩了老远。他面色一沉，扬起马鞭就要去追，杨九如却不知何时赶了上来，制止了他：“王爷，蒋大人他们已经去追，好几名影卫都去支援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爷不该为了小事而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齐王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淡淡的，却自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冷意，让杨九如心惊，齐王几时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齐王没有再追，却回头对影卫副指挥使淡淡道：“救不下他，你们就都别回来了。”
　　副指挥使一惊，忙回头招呼了十几名影卫又追了上去。
　　杨九如还在为刚才齐王那寒冰彻骨的一眼惊疑不定，没想到苏夕月能影响齐王到这个程度，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对待苏夕月的方案需要彻底的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