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53、荷盛芳莲

　　夕月回了荷光轩，天色已经发暗了，她坐在一楼的书房里，心里盘算着要带些什么东西去阳关。蝉羽点了灯进来，见她似是在发呆，便轻声唤她。
　　“什么事？”夕月看向她。
　　“厨房传话来，今日因为魏姨娘进门酒，内院厨房调了几个人出去，开饭要迟半个时辰。”蝉羽将一盏灯放在桌上，顺手理了理垒在一边的一摞书。
　　“嗯，知道了。”夕月以手支颐，看向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夜色。青白的天空染了墨色，一颗颗星子开始灼灼发光。夏夜的微风从窗外拂进来，带着一丝余热，夕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蝉羽，笑道：“我去湖边坐一会。”
　　蝉羽忙命人掌了灯来，自己小心翼翼提着一盏七宝翡翠琉璃灯在前引路，夕月看了看那灯又笑：“哪里找来这么个宝贝？挂在屋里看看也罢了，当真打碎了也怪心疼的。”
　　蝉羽也笑了：“摆着看看也不过是个死物，它比那羊角灯亮多了，不如拿来照亮。”
　　“偏你有道理。”夕月笑着瞥了她一眼，也不多说。主仆二人慢慢走到湖边，夕月进了亭子坐下，蝉羽将四周打量一番，竖起耳朵听了听，轻声道：“周围没有人。”
　　夕月倚在美人榻上，定定地看着遥遥天际霞蔚重叠着浮生若梦般的红，一层一层地叠上去，渐渐接上了天边的黛色，好像十丈红尘喧嚣到了头，才发现原来世情冷清，自以为的七彩斑斓，也不过就是一钩残月的颜色。
　　齐王，秦王，杨九如，董玉痕，他们都想做皇帝,为此不惜刀兵相见，兄弟阋墙。可见做皇帝是好的，可是真正做了皇帝之后，他们就真的能万事如意了吗？
　　魏芳莲一心一意想进王府，想留在齐王身边，可见她是真心的爱齐王，可是真的进了王府，她的生活只怕还不如原来在魏家的时候快活。
　　自己呢？她苏夕月自己求的是什么呢？两世为人，早已把浮华看淡，人情认清，却还在红尘中苦苦纠缠，为的不过是不想再落得个身边的人一一死去的下场，将来秦王事成之后，自己可以安稳渡过余生。她所求的从来都不多。
　　自己如今不进则退，一旦露了马脚，不用齐王把自己怎么样，王妃第一个就会来落井下石，魏芳莲也绝不会介意多踩几脚。
　　事到临头，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不得已。
　　她无声地叹息，淡淡说道：“王爷后日启程去阳关，我可能会随行。”
　　蝉羽一愣：“随行？”
　　夕月“嗯”了一声，又轻声说道：“我不在家，你自己不要出去多走动，就呆在这荷光轩里，她们也不会来难为你一个丫头。”
　　蝉羽应了，半晌问道：“你会不会有危险？”
　　夕月笑了笑：“谁知道呢？”
　　蝉羽皱了皱眉，却也无法可想，叹了一口气。
　　夕月淡然道：“不必如此担心，我是个女人，没有让我去冲锋陷阵的道理，安全得很。”
　　蝉羽虽然知道她所言不虚，可是她有别的顾虑：“我听说，晋阳侯府的二公子也要随王爷去阳关。”
　　夕月挑眉道：“晋阳侯二公子？蒋艨？”
　　“是。”蝉羽点头。
　　夕月闭目靠在了美人榻的椅背上，半晌说了一句：“我会见机行事的。你放心。”
　　蝉羽见她如此说了，也不再多话，只问道：“我在这里，什么也不用做吗？”
　　夕月点点头：“你安稳度日即可。有事我会想法子给你带信，无事万不可搀和到王府的妻妾之争中去，不管她们谁跟你说什么，你多听多看少说。”
　　蝉羽应了，忽然不远处响起脚步声，一名侍女走了过来，蝉羽转身出去问道：“什么事？”
　　那侍女低头回道：“厨房送了晚饭来。”
　　蝉羽微微惊讶道：“平日不都是我们去取么？”
　　那侍女抬头看了看蝉羽身后的亭子，此时夜幕已降，亭子里没有点灯，看不清楚夕月的身形，她不敢放肆，立刻低下头去回道：“是王妃特别交代的。以后荷光轩的膳食，让厨房送过来。”
　　蝉羽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多蒙王妃厚待，我等奴婢真是受宠若惊了！”
　　那侍女微笑着道：“小姐现在用饭吗？”
　　蝉羽应道：“我去问问小姐，趁热吃了才是正经。”说着便回身撩起帘子进了亭子，不一会便伺候着夕月走了出来。
　　“这位姐姐瞧着面善，只是想不起你叫什么。”夕月笑着对那侍女道，搬入这荷光轩之后，侍女又换了一拨。
　　“婢子叫做紫雪。”那侍女忙拜道。
　　“紫雪姐姐请起。”夕月笑得十分和气，看了蝉羽一眼，自己先向前走去，蝉羽从袖袋中掏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塞给了紫雪：“这是小姐给姐姐买花儿戴的。”
　　紫雪接过银锭子，淡淡笑道：“紫雪谢小姐赏赐。”
　　夕月用了晚膳，本想再去湖边坐坐，蝉羽拦道：“晚来风凉，湖边更是湿气重，蚊虫多，小姐还是待在屋里为宜。”
　　夕月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也不多说，便上了二楼，夜风间或送来外院喧嚣的人语声，夕月默然立在廊边，看向芳莲居的方向。
　　魏芳莲此刻，应当是满心欢喜的吧？可是她知不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呢？
　　蝉羽见她又发呆，也不去打扰她，自己去收拾屋子，归置还没归置好的物什。
　　等蝉羽收拾好了东西，夕月人却不见了，蝉羽再找了一圈，发现她并不在屋子里，问了别的侍女，才发现夕月在紫藤花下那一架秋千上轻轻晃悠，她正准备出声唤夕月，忽然发现一个人影在院门那里倚着，一看就是个男人，再定睛一看，确是齐王。
　　齐王就这么立在那里，一身绛色衣衫，双手环胸，长身玉立地倚在院门边，看着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的低着头的夕月。
　　蝉羽十分识趣地走回了屋子里，将一屋子侍女都叫到一起描花样子去了。
　　夕月低着头轻轻地晃着秋千，轻声念着“郎如洛阳花，妾似武昌柳。”
　　齐王悄悄走近前去，听清她念叨的是什么，轻笑一声。夕月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见是他来了，不由面露喜色，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眼中的亮光黯淡了下去：“王爷何故在此？”
　　齐王一愣，随即笑得更柔和了些：“这里可是我家，我为何不能在此？”
　　夕月被他拿话一堵，有些气闷，又没话驳他，只得低了头不理他，依旧轻轻晃着那秋千。
　　齐王见她头发又绾着垂云髻，只闲散插着一只造型古朴的沉香木福寿簪子，一时起了玩心，将那发簪轻轻一抽，瞬间瀑布一样的秀发倾泻而下，蜿蜒在她起伏的背部线条上，别样的撩人。
　　夕月薄嗔含情的目光瞥过去时，齐王只觉得心里一紧，像是极舒畅极服帖的那种紧张，心里软得不像话，他忍不住将右手食指轻轻抚上夕月的樱唇，低低柔柔地道：“往后好日子长着，天天总能见着的。”
　　夕月轻轻夺过他手里的簪子，低了头不发一言。
　　齐王失笑：“我倒没发现，你竟是一只小醋坛子？”
　　夕月眉目婉转地横了他一眼，气道：“你今日娶姨娘，大喜之事，自然万千得意。难不成我连不言语都不行了？”说着站了起来，自顾走了。
　　齐王只觉得有趣。他虽然与王妃成亲有些年头了，可是王妃一直力求老成持重，不失了王妃的身份，因此与他便少了几分亲密；虽然新纳了魏氏为姨娘，却一时还不曾得趣，况且心又偏向夕月，哪里还想的起来那魏氏是个什么形状？此时见夕月同他耍小性子，倒觉得新鲜，既娇且嗔，让人实在气不起来，反倒弄得人心痒痒的，便追着夕月的步子走去，一直跟到了湖边的亭子里。
　　四面的素绢帘子都垂着，夏夜的湖风微微拂来，那帘子轻轻舞动，亭内只在顶上挂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透过帘幕映出来，更显得暧昧，他撩了帘子走进去，只见夕月以手支颐靠在美人榻上发起呆来，见他来了，也不动弹，直如不曾看见一般。
　　齐王走过去笑着刮了她的俏鼻一下：“越发蹬鼻子上脸，竟敢给我脸色看。”
　　夕月闻言，默默地瞥了他一眼，背过身去，齐王一愣，似觉不妥，忙转过去，可他一过去，夕月又背过身来，他无法处，只得将夕月的身子一扳，正色道：“怎么了？”
　　夕月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半晌开口道：“我不高兴。”
　　齐王顿觉有些哭笑不得：“你几时如此多愁善感了？”
　　夕月轻轻推了推他：“你快回芳莲居去吧……若是迟了，那一位知道了，又要不高兴了。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何苦来惹得她生气。”
　　齐王愕然：“小气也是你，大度也是你。你到底想要怎样？”
　　夕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让我万事不要骗你，我自然直说，我是不高兴的。可是想一想，过了后日，我和你在一处的时间，是她的多少倍，我……我又觉得该大度一些。”
　　齐王调笑道：“这可真是大度啊！”
　　夕月脸一红：“休再笑我！你快走，不然——”说着脸一红，齐王料到她底下要说的话大有意趣，便逗她说下去，她却自知失言，死活不肯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