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52、天保九如

　　夕月淡淡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问道：“杨公子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才到京城不久，家里也不是公侯勋贵，哪里有门路能认得一位侯府的世子？杨公子此言，是否意在指责小女子我行为不端？”
　　杨九如眉头微蹙，他没想到初回见面这女人竟然这样难缠。他提到董玉痕，其实是董玉痕让他找个机会代为向夕月解释那天事情的因果。可是他本人并不大相信董玉痕所谓忽然悔悟之说，所以故意说得含糊不清，想诈一诈夕月，不想这女人口齿这样厉害，还没怎样就扣了一顶妄加指责的大帽子下来。虽然他也不怕，却不利于二人日后相处，要知道齐王已经定了主意，是要带这女人去阳关的。枕头边上歪风一起，自己的麻烦只怕会层出不穷。
　　他忙笑着解释道：“苏小姐误会了！误会了！我绝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因这位世子托我向小姐你带个话，所以才有此一问。”
　　夕月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向我带话？这位世子爷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呢？”
　　杨九如忽然有些头疼，他先前各方观察，并未发现这一位的脾气竟这样坏，难道竟只是针对自己才这么难缠不成？没理由啊，他二人之前素未谋面，半句话也不曾说过，哪儿来的这么大仇怨？早知如此，自己实在不该接下董玉痕这个事情才对。可是话已开了头，若不说下去，反倒像是自己没事找抽了。
　　于是只得赔笑道：“世子说，日前那一场误会，实是有人设计于他，并非是他有意冒犯。”
　　夕月闻言垂眸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杨九如见她反应如此淡漠，不禁有些诧异。那一日发生的事情，虽然左飞不会来告诉他，蒋艨也十分维护夕月而不愿意说，但是他绕着弯子在蒋艨那里也问出了个大概。若换了一般的姑娘，闻听此事，要么义愤填膺，要么委屈不已，总该有个态度，眼前这姑娘怎么好像在听旁人的事一样，全无反应？笑一笑就完了？她就不想知道这背后指使的人是谁？是不想知道，不敢知道，还是早就已经知道？
　　他原本见她起先对自己那样不客气，还觉得她是个火爆性子，认为不过是个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人，并不足以为惧，如今见她这副样子，竟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正在想着，夕月却忽然问道：“杨公子，我有一事请教，不知当否？”
　　杨九如闻言忙打起精神笑着应道：“苏小姐请讲。”
　　“我听闻杨公子的大名，叫做杨九如。请问九如何解？”夕月淡淡问道。
　　杨九如笑着答道：“九如者，如九物也。《诗经天保》云：‘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天保定尔，俾尔戬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神之吊矣，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夕月静静听他说完，笑了笑：“如此说来，杨先生的家中长辈是希望杨先生福寿多多，一生无虞了。”
　　杨九如笑道：“这个自然，家中长辈，都是希望儿女平安康泰。”
　　夕月闻言笑着看了他一眼：“既如此，杨公子就不该让家中长辈失望才是。”
　　杨九如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有点挂不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小姐何出此言？”杨九如脸色有些不好看。旁边的侍从见状纷纷露出惊异的目光。杨九如是此地常客，他那一脸笑容就像是生下来就是笑的一样，就算上次宁国公主用鞭子抽他，他也还是笑嘻嘻地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翻脸了！
　　“我是想，如此一个好名字，自然该好好尊重它——怎么，有何不妥吗？”夕月淡淡反问道。
　　虽然明知道她意有所指，可是她就是不说，杨九如也奈何她不得，一肚子狐疑却没处求证，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自己只不过想诈一诈她，什么也没问到还被弄得一肚子问号，杨九如自觉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话自然就少了。
　　夕月本来就只是随口刺一刺他，省的他旺盛的好奇心支使他对自己问东问西，她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回答他的疑问，她没有被他利用去打击任何人的自觉。这会儿见他不说话，她也不再说话，选好了自己的马具，便带着侍女又回了内院。
　　杨九如怏怏地回了外书房，迎面撞见左飞从院内出来，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不由问道：“左兄，这是要去哪儿？”
　　左飞瞥了他一眼，只得站住答道：“去晋阳侯府。”
　　杨九如奇道：“去晋阳侯府？有什么事吗？”
　　左飞虽然不耐烦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他认真说话却也不会不搭理，此时见他没有一副讨打的笑脸，便沉声答道：“王爷刚从宫里回来，皇上应了晋阳侯府二爷的差事，让他在王爷帐下听调，王爷打发我去知会一声。”
　　杨九如“哦？”了一声，想到这一次自己要跟着齐王去阳关，便道：“蒋公子不去玉门关，去阳关？是他本人的意思吗？”
　　左飞点点头：“嗯，我走了。”
　　杨九如点头，回头看着左飞的背影想道，这个蒋艨，一直以来不过是个浪荡公子，圣京中著名的纨绔子弟，这次受了什么刺激，非要跑到阳关那种苦哈哈的地方去？不过说起来也是一个契机，自己与他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的，说不定借此机会可以更热络一些。
　　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关那边最近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想来算是风平浪静，宁世忠确实妥帖，自己向明栩璟举荐他虽然冒险了些，却也算是一步有用的棋。
　　这一次去阳关，任务艰巨。既要想法子让宁世忠拿下平靖参将的位子，又要和那边搭上线，实在是风险重重。如今又多了这么个态度不怎么友善的苏夕月，杨九如忽然觉得，此去阳关，怕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旅途。
　　他举步向书房走去，未到书房，就看见两名侍女守在门口，他知道是有客，便招了一个走过去的小厮过来问道：“王爷有客人？”
　　那小厮与他惯熟的，也知道王爷有客从不瞒他，便答道：“是，欧阳大人来了。”
　　杨九如闻言点了点头，让那小厮走了。
　　欧阳谨，这回也是要跟着去阳关的。此人如今在朝廷里多少有些尴尬，皇帝让他跟着齐王去阳关，未尝没有给他撑腰的意思，倘若他有那本事拿了战功回来，皇帝便可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这一边。有了皇帝的支持，他老子就算再生下十个儿子来，以后欧阳家的当家也还是欧阳谨。
　　若是以前，此人怕是还可以争取。现在，皇帝的态度对此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那是绝对争取不来的了。
　　欧阳谨，如果他折在了阳关，朝堂上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杨九如对着夕阳眯了眯眼睛。
　　欧阳家的长子在京名为做官，实则为质，这是朝廷里不言而喻的秘密。他在一天，朝廷与欧阳家就相安无事一天，如今欧阳家这个外室若是生下小儿子，等欧阳谨不在了，皇帝会疑心是欧阳家弄死了他好扶植幼子，从而脱离朝廷的掌控；欧阳家会暗恨是皇帝为了打击欧阳氏而除掉了自家的继承人，使得自家方寸大乱，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需要花费许多心血，重新培养一个继承人是一个十分夸张的工程，即便能够再投入心力去培养，也得看这苗子正不正，否则就是打水漂。再者说，欧阳家如今内里已是乱了，有欧阳谨在一天，那些闲杂人等也没什么说话的资格，要是欧阳谨没了，欧阳家自己就会乱起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欧阳家老实地做臣子，不敢疑心皇帝，以皇帝那种多疑的性格，也绝不会相信欧阳家对欧阳谨的死毫无芥蒂，到时候欧阳氏表现得越是驯服，皇帝的疑忌就会越深。
　　所以欧阳谨此时一死，欧阳氏和皇帝老儿的矛盾就再也无化解的可能了。到那时，至少西南角上是再也没有个安逸的时候了。
　　杨九如笑了笑。
　　当今皇帝是个妙人，许多时候他的棋路完全没有死角，针插不进，油泼不进，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就算他在欧阳谨身边安排了再多的护卫也没有用——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皇帝想让欧阳谨去混军功，但又不可能让他真的去冒险，那只有到了阳关便不让他出门。即便如此，他又如何想得到，自己会出手呢？
　　想到这里，杨九如又抬头看了看天。
　　心中暗叹：欧阳公子，努力多活几天吧。下辈子，投胎去个庄户人家，真正比什么天潢贵胄，有生趣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