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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平分秋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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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又有侍女取了一人高的宣纸立于场边,又抬了放有笔墨的高几放在一旁。夕月与令月互相颔首致意,起了势,乐师开始奏曲。
沧凉的笛声响起,夕月所饰的军士正顶着风雪站在城墙上警戒。忽而烽烟燃起,他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敌人悍然来袭,他迅速撞响警钟,乐声渐渐激昂,他挽弓漫射,持刀斩断敌人攀城的绳索,穿过密集的箭雨救助战友,终于,城池在他们的死守下得以安然无恙。帝王的命令到达,为了边境子民能安稳度日,为了保卫家中亲人的安全,为了帝王的荣耀,他们出征了。一场大战,血流漂杵,马革裹尸,他们经历一次次战火,终于取得了胜利。
夕月舞得十分有力,完全不见那一日作凌波舞时那缠绵柔和的缱绻姿态。凌厉的眼神在一次次旋转和跳跃中将战场上的杀意展露的纤毫毕现,浓纤合度的身躯折成一个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用另一种韧劲诠释着胡腾舞的美。
令月饰演的则是那军士的妻子,在家乡扶老携幼,苦苦期盼着丈夫凯旋而归。与夕月相比,她的舞蹈柔美得多,绿腰舞清逸灵动,玉臂轻舒,柳腰款摆,一个美丽善良而又任劳任怨的妻子顿时栩栩如生。
塞下曲之乐有张有弛,二人之间舞蹈的配合虽然明显因为初次合作而有间隙,但是毫无疑问,二人的舞学造诣都是登峰造极的,即使此时唤出皇宫内的首席舞者来,也不能保证比她二人跳得更好。
舞曲节奏激进时,夕月主舞,令月退至一边,手持斗笔,写下了一首《塞下曲》:“白马黄金塞,云砂绕梦思。那堪愁苦节,远忆边城儿。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摧残梧桐叶,萧飒沙棠枝。无时独不见,流泪空自知。”
舞曲节奏舒缓时,令月主舞,夕月退至另一边,笔走龙蛇,写下了另一首《塞下曲》:“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汉皇按剑起,还召李将军。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一曲舞毕,四座掌声雷鸣。
令月心情复杂地看了夕月一眼,转身对夕月行礼道:“苏小姐承让了。”这倒不是客套话,夕月跳的胡腾舞原是男子之舞,女儿身勉强作此舞难免气力不继,略有瑕疵,令月的舞技确实略逊夕月一筹,夕月出此下策,也是为了不让令月这个花魁在圣京权贵们面前掉了面子。只是虽然他人不知道夕月的苦心,令月却实实觉得心中有些难以释怀的羞愧。她故作不经意地抬眼四顾,众人目光纷杂,唯独左飞对她微微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令月心头一窒,似甜似苦,说不出来的滋味。
夕月微微一笑,向她行了半礼,转身对穆紫野道:“小女自然不敢与玉娘试比高,作此舞,但博亲友一悦而已。请穆大人不吝批评指教。”
穆紫野的表情高深莫测,捋了捋胡须,早有侍女将令、夕二人默下的两首《塞下曲》呈了上来,太子看了看,向齐王道:“苏小姐的字虽然不错,却比令月的字少了些劲道。这一局到底还是令月略胜一筹。”
齐王微笑着应了个“是”,座中其他人见齐王都不反驳,自然不会有眼无珠地去为夕月顶撞太子,一片附和之声。令月心中却十分忐忑。目光一扫,见左飞淡淡皱了皱眉,她只觉一颗心惴惴不安,又怕有人指出不妥,又希望有人指出不妥。
众人正在称赞令月的舞与字,穆紫野瞄了一眼那两幅字,却淡声说道:“二位姑娘所演之舞不同,自然写字气力不同。胡腾舞为男子所作之舞,等闲男子跳起来也颇为费力,更遑论跳完之后还要写字,能写出这样的笔迹已是难能可贵,殊为不易。”他说着,看了令月一眼道:“令月姑娘的舞很精致。”便不再多说什么。
太子没想到穆紫野这老头儿竟然会跳出来拆自己的台,张口结舌了一会,满脸通红地道:“还是穆老大人慧眼如炬,观察入微。”又道:“如此,二位姑娘各有千秋,这一场比试便算平了吧。”
齐王仍是微笑点头应了,又和气地笑着对夕月道:“苏小姐累了,先坐下歇歇。”
于是夕月在齐王下首的席上坐下,令月也回到太子身边的席位上坐下。
众人推杯换盏,又宴饮一回,齐王倒是心细,怕夕月无聊尴尬,不时与她低声交谈,四围的人见状,纷纷猜测这位苏小姐怕是很快就要成为齐王的侧室了。
董玉痕一直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酒,不发一言,听着周围的人对夕月的议论,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像烧开了的水翻滚不停。
无论她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她总归是知道了。如果她的身份低微那倒不足为惧,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弄死了她都行,可是现在她居然是齐王的女人!任他董玉痕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敢把人命官司打到皇族头上去,更何况,这个皇族还是手握重兵,在皇帝面前说话很有分量的齐王。
今日他好端端在家里,忽然门子来报说有个不明身份的小厮送来一封信给他,他颇为奇怪,拆开看时,只见信封内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此时至外北城巴柳桥,人间绝色唾手可得”。他再让人去问那小厮,却说小厮已经跑了。可是他是什么人?那小厮的去向自然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他原本以为只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如今看来,怕不是那人给他挖了个大大的陷阱?
这女人知道自己的底细,如今又听说她这两个月才到了圣京,除非她是细作,否则不可能知道武亭侯府的事情。那么既然她知道了,是不是意味着,齐王也是知道的呢?自己一个侯府世子的身份,虽然说起来也很贵重,可是在齐王面前,就真的不够看了。
他来王府,其实本意是来找杨九如打听那女人的情况的。
他的名声狼藉,左飞那样的正人君子对他避之不及,每次见了他恨不得把眉毛皱成一团。杨九如却是个生冷不忌的人,他原想从杨九如那里问出点什么来,谁知竟撞见夕月出现在这筵席上!连王妃都不在这里,她却能出现,这本身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敌强,则示之以弱。
可是如何示弱?齐王万一不知道,自己去说岂不是送上门找死么?
还是得制造机会探探那女人的口风才行。
夕月也注意到董玉痕来了,但是她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董玉痕说话。
刚才董玉痕要轻薄她,她只用一句话就成功的让他收起了爪牙。
“公子欲效仿勾践卧薪尝胆,真当世之英雄也。”
前世齐王与秦王势成水火后,圣京城里还出了一件大事。
武亭侯董瑶昌之子,世子董玉痕,被其庶弟指称并非是武亭侯原配嫡子,而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室所出,因此他并不能享有世子之位。
秦王对此事很有兴趣,特意吩咐了御影对此事追查下去,结果发现董玉痕确实是外室所出,而这个外室的身份,才是真正的出人意料。
武亭侯董瑶昌的父亲董珣是前朝大将,大周朝开国太祖皇帝打江山时,董珣拒城坚守,三月不下。后来太祖皇帝用了当今献上的离间计,买通了前朝皇帝身边的宦官向他进谗言,意指董珣不战是想作壁上观,拥兵自重,使得前朝皇帝一怒之下派人前来拿董珣回京城治罪。董珣长叹三声,开了城门降了太祖。董珣之子董瑶昌原本留在京城为人质,董珣投降的消息传来,皇帝大怒,立刻就要将董瑶昌斩首。却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小女儿绛云公主,与董瑶昌青梅竹马,不忍见其身首异处,偷偷使了个计策将他放了,才留得董瑶昌一条命在。后来国破,董瑶昌又偷偷寻到了欲寻短见殉国的绛云,将其藏了起来。
董玉痕的母亲,就是这绛云公主。
各项事实证明,董玉痕与绛云公主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的母亲一直是希望他能复国的。
没错,复国,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可笑的想法。但是董玉痕是个孝顺的儿子,他认为自己的母亲受了太多苦难,自己身为她的儿子,应当为她完成这人生唯一的愿望——哪怕希望再渺茫。
所以,他装得十分卖力,沉迷女色,仗势欺人,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可怜他的祖母董老夫人并不知道他的真相,处处为他收拾烂摊子。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隐瞒他与一些前朝遗老暗中谋划复国图谋的假象。
此事既然最终被秦王知道了,自然不可能白白放过,秦王欲借助此事将齐王也拉下水,因为董玉痕和杨九如不知为何,十分熟稔。
可是谁知道,正因为此事,夕月才无意中得知了杨九如的身份;也正是因为此事,最终使秦王走向了末路。
占着这一点先知的光,这一世,无论如何,也要用好董玉痕这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