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141、明人暗话

　　夕月不舒服的事，何总管不敢有所隐瞒，让人报了齐王知道。齐王起初以为夕月的伤又有什么反复，立刻就要站起来，报信的小内侍吓得忙一口气把事情说了，齐王垂了眸坐下，淡淡说了一声：“知道了。”
　　小内侍将齐王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何总管。
　　何总管默默地听了，对身边的内侍说道：“不用我多说了吧？”身边的几个心腹都纷纷躬了身子称“是”。
　　碧玉气得发疯，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屋里不值钱的东西都摔了个遍，旁的人早吓得躲了出去。
　　她自顾自怒了半晌，渐渐地也觉得累了，在太师椅上坐下。人静了下来，才开始觉得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的一种钝痛，慢慢地噬咬着她的心。
　　原本，她只是气。
　　有丫头私下说，苏夕月今天穿的那件文彩辉煌的大氅，是王爷特地找了来送给她的，叫什么“百鸟裘”，稀罕得很。碧玉听见了，心里的愤怒像发酵过了似的，又滋长出许多不甘来，根本控制不住，这才狂怒了这么久。
　　王妃的四个陪嫁大丫鬟里，碧玉长得最好，心思也活，虽然在家里一向不如琉璃和翡翠得王妃的喜欢，可是王妃在让她跟着王爷来阳关之前，是向她许过愿的。只要她能在王爷在阳关的时候管好王爷身边的事，以后王妃会给她做主。
　　王爷那样的人，谪仙一样的容貌，高华的气度，又有统领三军的豪迈，天潢贵胄的出身，什么人见了他能不动心？何况日日见他的碧玉。王妃给她许了这样好的前景，她在阳关这几年，巴心巴肺的管束着内院的事，机关算尽，不让任何女人有私自接近齐王的机会，她自以为已经做得足够好。
　　甚至她私心里希望，王爷能高看她一眼。
　　可是没有，先是外头有了个柳如枝，她急得团团转，好在王爷与那柳如枝看起来也不过是虚应故事，一个月不过去个三五趟，尚不构成威胁。而且王爷从不允许柳如枝进内院的门，碧玉就偷偷想过，也许，王爷心里还是待自己不同的，内院自己管着，王爷就不带野女人进门，是不是说明，王爷很看重自己呢？
　　平日里，她十分谨慎地不去打扰齐王，但是每日必然精心装扮，以期但凡遇到齐王，都要是完美无缺的样子；过时过节的，要去给齐王磕头领赏，她也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得的赏赐也永远是府里的头一份。
　　她以为很快她的愿望就可以实现的。
　　可是来了苏夕月以后，什么都乱了套。内院的事没了章法，齐王甚至都不再看她一眼。
　　碧玉咬牙切齿地想，苏夕月怎么没被那刺客杀死！她喊了一个小丫头进来，阴沉沉地吩咐她：“你去把桃娇找来，叫她用最快的速度来见我！”
　　夕月喝了姜汤，莲奴和薇奴犹恐不妥，千方百计地劝她上床歇着，屋子里热乎乎的，还给她加了一床被子，要给她捂捂汗。夕月哭笑不得：“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盛大夫都说了没事。”
　　莲奴和薇奴听了，只得退而求其次，让她倚在床上说话。
　　夕月也不想拂了她们的好意，便倚在床上和她们说话：“既然那个小丫头醒了，你们也可安心了。薇奴代我去看看，她若精神还好，就问几句话，把实情问明白了，不可遮掩，不可歪曲。”
　　薇奴应了，出门去了。
　　莲奴就有些不自在地盯着脚下。
　　夕月笑笑：“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的心肠太软，今儿这个求你，你应了，明儿那个求你，你也应了，天天有人求你，这内院里的法度还有没有用了？”
　　莲奴红着脸行了个礼：“小姐说的是。我是一时心软，秀苗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进来的，一直都很老实，今天我见她那样，心下实在是不忍心。”
　　夕月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不忍心，可你看，我救了秀禾，秀苗和秀禾肯定就被碧玉恨上了，眼下我在这里，碧玉未必敢动她们，万一有一天我不在这里了呢？那时候别说是秀苗秀禾，只怕连你也落不到好。”
　　莲奴脸色就有些发白：“小姐……”
　　夕月问她：“你说，万一真有这一天，你怎么办？”
　　莲奴跪了下来：“小姐教我！”
　　夕月不以为意地道：“我是有法子，可我的法子，你用不了。”
　　莲奴猛地抬头看向夕月：“为什么？”
　　夕月笑笑：“因为你心软。”
　　莲奴咬咬牙道：“小姐，我虽心软，可也知道个是敌是友，知道个黑白分明！求小姐教我！”
　　夕月看看她，点头道：“想不让别人报复你，你就得斩草除根，不让她有这个机会。”紧接着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这个‘别人’，可是碧玉，你要知道，自己将要与她为敌，恐怕，就是在挑战圣京城里，齐王妃的权威。你敢吗？”
　　莲奴脸色煞白，目光却坚定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冷静毅然神色看向夕月：“我都听小姐的！”
　　夕月微笑，倚在迎枕上叹了一口气：“你这一段时间，时时处处试我，明面上装着软弱，实则一肚子主意，就是想看看，跟着我亏不亏，你以为，我不知道？”
　　莲奴一愣，圆瞪着双眼看向夕月，夕月没有理会，继续说道：“一开始你总是手脚粗笨，常碰翻东西，我有意没有说你，过了没两天，你就再没犯过；后来你总在王爷面前给我设些不大不小的窘境，我全都掩饰过去了，你也就消停了；再后来你故意总拉着薇奴出去，留桃娇梅娇在屋里服侍，我把她们俩打发出去了，你就变勤快了；今天把秀苗带回来，你也是故意的，”她的语气冷冰冰的，让莲奴觉得十分陌生：“你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法子化解这件事，能不能，敢不敢去救秀苗，和碧玉对着干，明摆着挑衅王妃。”
　　说到这里，她淡淡地看了莲奴一眼：“莲奴，你好算计，可你想过没有，自从我把桃娇梅娇赶出去以后，你和薇奴在碧玉眼里，就已经烙上我的名字了，你想抽身，也得看碧玉肯不肯才行，她就算肯了，还有我呢？”
　　莲奴吃惊地看着夕月，却没有说话。
　　夕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你有这样的心计，薇奴却没有，你两个长得这样相像，只怕是亲戚吧？”
　　莲奴皱了皱眉，直觉有些不妙。夕月没有看见，自顾自继续说道：“你说话虽然刻意掩饰，却看得出条理分明，知事懂理；我背着你试探过薇奴，你们俩也都认得字，读过书的。”
　　夕月说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转向莲奴注视着她：“有条件读书认字，家里家境应当不至于差到要卖身为奴，既是这样的条件下还进府做了丫鬟，那不是存了攀龙附凤之心，就是别有所图。”
　　莲奴震惊不已，看着夕月，之前她不说话，是不想说，如今，却已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夕月没有理她，兀自说道：“若说你意在王爷，一来你确实没有丝毫不轨的迹象，二来我瞧着你傲气铮铮，倒不像是愿意以丫鬟的身份入府，你读过书，自然知道，咱们大周朝，丫鬟就算收了房，在王府里可是连姨娘也抬不了的。”说着顿了顿：“那就是别有所图，可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所图呢？”
　　“我左思右想，也不得甚解，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你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她说着，看了看莲奴的脖子：“我发现，大冬天的，你从不戴围脖，薇奴也不带。”
　　莲奴僵住了，警戒地看着夕月，辩道：“只是不喜欢。”
　　夕月没有介意她的不敬，淡淡地挥了挥手，继续说道：“我就想，什么人会在这么冷的地方，宁愿吹风受冻，才不肯戴围脖呢？于是我请人帮我查了查，这十几年间，可有主犯被判了绞刑的犯官家眷发配到此处。查来查去，没有查到，却查到有一户姓仇的人家，是全家二十口男丁都被判了绞刑的前校骑将军武子略的后人化名，隐居在此。”
　　她说到这里，面上带着凛冽之意，坐直了看向莲奴：“武子略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武将军被晋阳侯诬陷处死之后，三个儿子和十二个孙子，四个重孙全部绞死，最小的才半岁。大女儿也投缳自缢，小女儿被夫家休弃逐出家门，带着武将军长子的两个孙女和三子的一个孙女逃出了京城。武家其余的人，全被人烧死在了老宅里，我说得对不对，武文莲小姐？”
　　莲奴直勾勾地看向苏夕月，嘴角阖动，眼泪却已经流了下来。
　　夕月看着她这无声的答案，没有继续逼问，重又倚回枕头上，淡淡问道：“你混进将军府，本来意欲如何？就算你能真的得了王爷的宠幸，就算你得了苍天佑怜生下王爷的儿子，你以为，你能斗得过齐王妃？”
　　她冷笑了一声：“你祖父坐在三品的位置上也没斗得过晋阳侯，你觉得你能在身份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斗得过他的女儿？”
　　莲奴大受刺激，抖着声音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夕月笑了一声：“你不是试过了吗？你在王爷屋里这么久了，你觉得，你成吗？”
　　莲奴不说话了。半晌，她抬头看向夕月：“苏小姐，只要你能帮我全家报仇！我和薇奴，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