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130、茶楼对弈

　　二楼也不过六、七张桌子，这时辰只一桌坐着茶客，显得整个二楼冷冷清清的。
　　蒋玉痕就向那张有茶客的桌子走去。
　　那是二楼靠窗的位置，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坐在那里，一张脸上皱纹像刀子刻出来的，肤色很白，脸型略长。他的鼻子很塌，眉间有一道淡淡的疤，眼睛闭着在听隔壁戏班子的姑娘吊嗓子。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棉衣，看起来不是有钱人，收拾得却很整洁。
　　蒋玉痕走过去，安然坐在老人对面，笑着说：“青红唱得越来越好了。”
　　老人家“嗐”了一声，摇摇头道：“还差着几年呢！”
　　说着睁眼望向蒋玉痕，一双略显浑浊的三角眼看了看他，提起面前的茶杯来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来一盘儿？”
　　蒋玉痕淡淡地笑了笑：“请先生赐教。”
　　正巧茶博士送了茶来，两人又吩咐他取来了棋盘棋子，围起棋来。茶博士见他们下棋，下楼去了，免得扰了他们清净。
　　下了十几手，老人垂着眼睑看棋盘，口里却问道：“怎么？还没摸得清？”
　　蒋玉痕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想该往哪里落子，却也没有耽误答话：“这一下来的妖异，不敢轻举妄动。想来想去，还是稳妥些得好。”
　　那老人怪异地笑了两声：“行这样险恶的事，却又要用稳妥的招，你想得固然是不差，却恐怕又是难上加难。”
　　蒋玉痕沉默了一会儿，半晌道：“不妨一试。”
　　老人又怪笑了两声，却不说话了。
　　又过了快大半个时辰，二人分出了胜负。
　　老人投子认输：“如今你是赢家，自然你说话。”说着也不管蒋玉痕是什么反应，径自下楼走了。
　　蒋玉痕独自在桌前坐了有一刻钟，直愣愣地看着早已冷透了的茶水，一言不发。
　　然后他就隐隐听到隔壁戏班子那个吊嗓子的姑娘嘤嘤的哭声。
　　他叹了一口气，离开了茗香居，向齐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齐王妃听了翡翠的回报，正气得发昏，叫人把派去看着魏芳莲的丫鬟打得半死，赶了出去。翡翠吓得惊惶不定，生怕自己也被赶出去，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珊瑚打起帘子走了进来，见翡翠在那里跪着，她咬了咬牙，只得行礼道：“王妃，魏姨娘刚用了午膳，现在正歇午觉呢。”
　　齐王妃刀子一样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冷笑着说道：“她倒真是心宽！”说着就要立起来。
　　琉璃忙上前跪下抱住了她的腿：“王妃，不可！”
　　王妃气得骂道：“怎么就不可了？如此蠢笨的人，留在咱们府里，早晚把三亲六眷都给得罪光了！趁她还没祸害咱们，我先把她赶出去！”
　　珊瑚早吓得跪了下去，琉璃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忙膝行到了门口，这才敢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掀了帘子走出去，把门口服侍的都支开了，自己也躲得远远的。
　　琉璃这才轻声道：“王妃，这魏氏虽然不济，好歹也是您做主纳进门的。如今她闯了祸，您不拘怎么教她都行，可要是又赶了她出去，一来要被不安好心的人看笑话；二来，您为她已经惹得王爷不悦了，她现又有了身孕，再赶出去，只怕王爷更要不高兴。就是宫里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齐王妃虽嚷嚷着要赶走魏芳莲，可是何尝不明白琉璃说得是正理，虽然仍是怒气冲冲的，却也没有坚持要去芳莲居的意思了。
　　琉璃这才松了手，扶着她回到罗汉床上坐下。
　　翡翠低着头，一声不吭。王妃瞧了不免有气，怒斥道：“叫你派个机灵点儿的跟着去，你倒好，安排了个什么人？！”
　　翡翠心里委屈，却也不敢犟嘴，只管磕头认错。
　　琉璃柔声劝道：“王妃息怒，翡翠有错，却也无大错。慢说是那小丫头子，就是我和翡翠去了，外人面前，也不好对魏氏十分无礼。毕竟占着主仆的名分，我们若行事过于强硬，不免给人留个‘跋扈’的印象，让那些好事之徒听了，白白赔上您的名声。”
　　齐王妃不耐烦地道：“偏你有理！”
　　琉璃知道她这算是承认自己说的对，便屈膝道：“我再有理，还不是您教的。若不是您教我，我连大字尚且不识一个，哪儿还懂什么‘理’？”
　　齐王妃好气又好笑：“越来越贫嘴！”却没有先前怒火冲天的样子，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翡翠见机忙又认错磕头。
　　齐王妃挥了挥手道：“算了，就罚两个月的月例吧。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翡翠千恩万谢地应了。
　　齐王妃想了想又问她道：“那丫头说，武亭侯世子跟魏氏说八月的事？”
　　翡翠仔细想了想道：“说是八月夜宴那天，有人给了他什么。”
　　齐王妃脸色又难看起来：“还有呢？”
　　翡翠惶惶地埋头道：“没有了。”
　　齐王妃正想说什么，忽然珊瑚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王妃。”
　　齐王妃心里正不痛快，话被打断了，就更没有好声气：“又怎么了？”
　　珊瑚怯生生地答道：“外院传进话来，说武亭侯世子来了。”
　　齐王妃一愣，齐王常嘱咐她，他不在家的时候，让她也少出去和官宦之家的女眷走动。太子近年来十分敏感，万不可无故触了太子的逆鳞。
　　因此她大多时候是闭门谢客，偶尔进宫去李贵妃处走动而已。何况齐王不在家，公卿之家的男子没事也断然不会上门，这个武亭侯世子忽然跑来，是要干什么？
　　回头一看，琉璃也与她面面相觑。
　　“难道是来兴师问罪？”她干巴巴地自言自语道。
　　这回琉璃却不敢接话了。
　　齐王妃想了想，吩咐珊瑚：“他是男客，王爷不在家，我不好单独见他。你传我的话，让左桐君出面，看看他有什么事，好生招待着，切不可怠慢了他。”
　　珊瑚得了令，忙去传信了。
　　屋子里主仆三人也没心思再提前话了，齐王妃令翡翠悄悄去了外院，看看蒋玉痕来干什么。琉璃则服侍齐王妃换了刚才弄皱的衣服，坐等回话。
　　左飞听说武亭侯世子来了，也是一头雾水。
　　武亭侯世子行为乖张，在京里素来没有什么好名声，齐王虽不曾刻意疏远他，却也无意与他亲近。一向不曾与他有私下来往。如今齐王不在家，他却登门造访，王妃既指了自己去陪，少不得收拾了一番，匆匆将人迎到了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小厅。
　　“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勿怪。只因王爷远征在外，向来少有客至，不曾想世子今日到来，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左飞虽然不齿蒋玉痕为人，但既是齐王府的客人，少不得要寒暄几句，却又句句点明齐王不在府中，府中多是女眷，外客要来，好歹提前递个帖子。
　　蒋玉痕却大喇喇地一挥手：“嗳，左公子何必如此客气？我又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王爷不在家，我怎会因此责怪于你。”
　　言下之意你不过是个门客罢了，怪你，岂不降低我的身份？
　　左飞沉默了一瞬，笑了笑道：“不知世子此来，所为何事？王妃吩咐，王爷既不在家，她也不便亲自来见，让在下好生招待。世子要是有什么事，尽可交代与在下，在下自当向王妃禀报。”
　　既然是王妃让我来接待的，你再桀骜不驯，可就是落了王妃的面子。
　　蒋玉痕岂有不明白的？眼珠一转，笑着站起来道：“既如此，那——我就只好说了。”
　　说着示意自己身后的小厮将几盒礼品奉上：“难得今儿天气好，几个兄弟便约了去护国寺吃斋菜。谁知出门的时候莽撞，一时不察冲撞了贵府的魏姨娘，拉扯起来，口角了几句。”他十分诚挚地看着左飞：“都是我的错，有眼不识金镶玉，竟不知道那位是齐王殿下家里的女眷！所以特意登门致歉——我祖母知道此事后，差点要祭出家法来收拾我！”说着缩了缩脖子。
　　左飞还不知道今天魏芳莲出去竟然遇了这样的事，一时也十分诧异，嘴里说着客气话，却不知道王妃对此事有个什么应对之法，事情涉及内院女眷，他就不好越俎代庖了。
　　于是一边请武亭侯坐下喝茶，一边向自己身边的小厮使眼色，让他去向内院讨个准信儿。
　　蒋玉痕心里明镜似的，不等那小厮走出去，便又道：“我祖母的意思，一是让我来府上赔罪，二嘛，寒舍的梅花开得甚好，连太后她老人家在的时候也曾赞过几句。每年我祖母都要办赏梅宴，邀请些公卿之家的夫人小姐来家里赏赏梅花，今年她想请王妃带着魏姨娘和陪读苏小姐一起去坐坐，若是我今儿礼赔得诚，王妃不与我一般见识了，还望王妃赏她老人家这个脸面。”
　　左飞听得一愣。蒋家的赏梅宴确实有名，从前王妃是不大去的，但叫蒋玉痕把话这么一说，好像不去就是撕住这事不放似的。
　　再说，王妃自然是可以去，魏氏有孕，不宜出门，夕月更是远在阳关，怎么可能去得了？可是若真是王妃一个人去，恐怕又要被人说是不能容人，传出个刻薄的名声。
　　蒋玉痕说话间一直仔细观察左飞的神色，此时见他面露迟疑，心下不由暗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