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锦月》墨染星璇

126、恩怨难述

　　那下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外面真的飘起了雪花，刚刚开始落雪，只零零星星地从空中散下来，他想了想道：“夫人让老奴带话给少爷，边关寒苦，还要更自珍重身体才是。如今家里这么个情景，更不能少了少爷你这个主心骨。”
　　欧阳谨点点头，目光还是看着屋外的雪花：“你来一趟不容易，歇几天再走。”又道：“不便留你住在这里，自去客栈投宿吧。”
　　那下人见他没有别的话，便识趣地告了退。
　　欧阳谨独自立在窗前，看着天空中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欧阳铎一心一意想生个男孩来与自己争，那便满足他。
　　父子之间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姚氏想生儿子，便给他一个儿子。所有的症结，不在姚氏，而在欧阳铎身上。没有姚氏，也许还会有张氏、李氏、赵氏！
　　母亲从前为了他那样殚精竭虑，他都能翻脸无情，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痴心女子负心汉，不过是这样罢了。
　　想到这里，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一张娇俏的脸蛋来。
　　苏夕月，自己花了大力气把她弄到了齐王身边，原是不想她碍事，如今看来，她竟也混得风生水起，很有些手段。想来她这样的人，不管在什么位置上，都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他嘴角的冷笑就有点僵。等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又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呢？
　　想起被拔悉弥部掳走时，她明明心内不安，却镇定地回视他的那一对剪水双瞳，明明没有交流，却敢于在他面前自作主张地将拔悉弥大将桑提戈等人耍得团团转，欧阳谨不禁轻轻笑了一声。
　　随即竟有些怅然。
　　那时候，她是无条件信任他的，所以才会这样做。可是等到有一天，她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她还会再信任他吗？
　　欧阳谨不敢肯定。
　　他的目光又投向窗外，柳絮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他想起远在宁州的母亲。父亲这样毒辣寡恩，他纵然愤怒，可最伤心的，还是母亲。从前他不懂，如今，却不可能再错下去。
　　他目光一冷，唤了一声：“福伯。”
　　一个中年人矫健的身影鬼魅一般从屋内暗处走出来，低头应道：“小少爷。”
　　“你去告诉蒋叔和雷濛，姚氏的哥哥赴任的路上不太平，叫他们暗中照看着点。”他冷冷的声音一如窗口的空气，不带一丝温度，“他现在还不能死。”
　　福伯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谡州虽不富庶，却也并不偏远……从未听说有什么成气候的贼寇啊。”
　　欧阳谨顿了顿，淡淡道：“今年陵阳道大旱，地方官怕饥民变成流民事情就捅了天，派了兵把饥民都拦在陵阳道境内，朝廷收到的奏报上并未尽述实情。许多人家颗粒无收，如今入了冬，没了存粮，早已是饿殍遍地。”他冷笑一声：“姚大人性喜铺张，什么事都喜欢花团锦簇，他架子摆的大，在饥民眼里自然就是一块肥肉了。”
　　朝廷都不知道的事自家小少爷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势力虽然遍布各地，但是很多消息都是通过他和手下的人传递进来。如今他闻所未闻的事，欧阳谨却知道，福伯心里不由有些疑惑。
　　看来小少爷还有别的人手。
　　可他是国公爷亲自交给欧阳谨的人，哪怕是欧阳谨叫他去赴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毛，就算有什么疑惑，也不耽误他执行欧阳谨的命令。
　　他顺从地应了，退了出去。
　　欧阳谨也不关窗，径自走回临窗而设的书案旁。
　　案上除了文房四宝，只有一封信。
　　秦王差福伯给他送了一封信来，信中除了御影中的其他琐事，重点说了两件：第一件，是冬衣的事。原来宁国公主明栩瑶由蒋艨护送回到圣京后，不及回府就进了宫，面圣时立刻上奏，说边关苦寒，大军初至还不完全适应气候，急缺御寒衣物，不知为何军资却迟迟不到。皇帝听闻军资调度之事怠慢至此，龙颜震怒，立刻传了六部尚书和尚书令柳清岚，大发雷霆。柳清岚是个温吞性子，先认了错，又向皇帝大吐苦水，说陵阳道怎样大旱，闽右道夏天又发了大水，钤中道去年遭了雪灾，今年又过了蝗灾，处处要粮，处处要钱，忙得户部团团转，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所以才一时疏失短了齐王的军资。哭了半日的穷，闹得皇帝也没了脾气，只得暂且压下怒火，勒令六部速速调集军资送往军中。
　　秦王在信中知会欧阳谨，此事虽然暂时得到了解决，但是只怕后续不是那么好办。问欧阳谨知不知道，齐王与柳清岚有什么过节？怎么这个一向不偏不倚的老东西，这一回竟然卯足了劲儿跟齐王对着干？
　　第二件事，就关于苏夕月。秦王已经听说了苏夕月途中所遇诸事，只是还不甚完全，故此写信来问。信中还提醒欧阳谨，“女子多情，而齐王俊挺多智，如今以身犯险救下公主，虽则可说是为任务计，却也难说不是因情而为。子恪需时时注意，谨察苏夕月之动向。”
　　欧阳谨看了信，面无表情地提了笔回信。
　　柳清岚的事，他心里有数，却不会告诉秦王明栩珅。
　　苏夕月的事，他知道齐王秦王与他们的父亲一脉相承，性本多疑，多说了也是无益，只回了一句：“苏夕月胆大而心细，与齐王相处日渐密切。虽如此，吾观之却无异心。既是楔入齐王心腹的一枚钉子，自然是刺得越深，伤得越重。吾自当昼夜警醒，辨察其情，王爷可以不必忧心。”
　　放下笔，他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回信，神色淡漠地将信叠好，放入信封里，火漆封了印。
　　与秦王的结盟，大约并不能持续很久了。秦王在京中经营多年，单就舞月楼，便可查知柳清岚的动向，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要特地写封信来问自己，这本身就说明，他对这种盟友关系并不完全放心。
　　欧阳谨冷冷地看了看那没写字的信封，没有过多的耽搁，喊了心腹的人进来，将这封信送了出去。
　　秦王有句话说对了，柳清岚既然开了头，就不可能虎头蛇尾，虽然在皇帝强压之下把事情给应承了下来，可是办事过程中，出点什么花招，那可是皇帝很难知道的事。
　　比如押送军资的人选，他选了齐王妾室魏芳莲的父亲。
　　本身军资迟误，这件事是得罪了齐王的，可是如今他把这件事情交给魏大人去办，却又显出一副坦荡胸襟来。姓魏的要钱他就给钱，要人他就给人，好说话得简直难以置信。
　　外人见了这情形，不由交口称赞柳大人为人如风光霁月，之前迟误军资，想来确是一时疏忽。魏家老爷本身当得是个闲差，如今却忽然得了这么一副重任，而且是如此肥缺，早乐得忘乎所以，兴兴头头地忙碌起来。
　　魏芳莲在齐王府里得了消息，高兴得不行，一面大肆庆祝，一面向王妃请示，说要到护国寺去上香。
　　王妃满口里应了，嘱咐她“多带侍卫”，“让下人们好生伺候着”，“你如今不比从前，要多顾惜自己的身子”，一面又让翡翠去安排魏芳莲进香之事，魏芳莲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又与往日不同，心里觉得是自己的父亲升了要职，所以王妃对自己态度也一改往日的怠慢，言语间更有一分不加掩饰的得意。
　　说了一会子话，魏芳莲称进燕窝的时间到了，这才告了退。
　　她一走，琉璃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关了门，回头只见王妃脸色铁青。
　　“她是个什么东西？她老子才得了个好差事，就敢在我面前挺腰杆子！”王妃怒的紧紧攥了太师椅的扶手，咬牙道。
　　琉璃见她这样，不敢逆了她的意，忙劝解她：“她一贯蠢笨，现在家里骤然暴发，自然要得意几句，您何必与她置气？如今是投鼠忌器，等她肚子里那个落了地，您怎么处置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王妃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像要下雨，一双眸子乌沉沉地看向琉璃：“我想来想去，这蠢货的孩子就算生下来，养在我跟前，也是天天膈应。我又不是不能生孩子，为什么要养他的孩子？”
　　琉璃听了，忙压低声音道：“您小点声！”
　　王妃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踱步，抱怨道：“算算日子，王爷也该收到信了，怎么还不把那个女人送回来？”
　　琉璃也低声奇道：“是啊……贵妃娘娘一向对子嗣十分看重，王爷也该很上心才对。怎么这次竟没有让那女人跟着公主回来？”
　　王妃心中更觉得不对劲，站在了原地，咬咬牙道：“虽然王爷离京前嘱咐过我，不要出去乱打听消息，可我一味在家里避着，外头的事竟是一概不知。这可不行！”
　　齐王因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和王妃娘家的关系，在皇帝面前格外小心，他自己不在京中的时候，等闲不让王妃出去随意走动，免得宫里有人以此攻讦他结党营私。如此一来，王府内院的消息反而有些闭塞，以至于宁国公主已经回京好些天了，齐王妃仍旧不知这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了想，她对琉璃说道：“你回蒋家一趟，让阿艨来我这里，我有话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