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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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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去A市的车只有一趟,还是过路车,票很难买,据说很多人排了好几天都没有买到,但是我却很幸运的只排了一个通宵的队就买到了,虽然是站票。我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朝前机械的走着,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冷的天街上的行人会这么多?像我,我想自己此刻纯粹就是靠着本能在移动自己的身体了。
这次回来没有见到噬云和噬风,我在失望之余却也松了口气,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我找不到原因。
越往前走,行人便越少,浑身的关节都泛着酸痛,我搓了搓僵硬的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不知怎地,分明没有想要流泪的感觉,我却只觉得眼泪溢在眼角就快要掉下来。重新把手放入衣袋中,我发现此时自己身处的这一带变化很大,新建了很多的洋房,也有平房。它们大多用白色或其他颜色的栅栏围起,绿色的草坪被挡在栅栏里面。大概是房子都太新了吧,在这样阴暗的天空下它们居然都显得鲜艳异常。我不由得停下,心底突然升起的感动让我驻足在原地看着它们,也迎来了与他们的擦肩而过。
噬云和噬风与我和非烟虽然一样同为双胞胎,但不同的是他们长得并不怎么相象。噬云的脸略圆,带着稚气;而噬风脸部线条冷硬,看着超乎年龄的成熟。
“都已经长大了……”
看着对面站着的人,我在心里暗暗叹息。他们朝我走来,我想,如果真的有什么地洞,或者是什么隐身物件的话,我恐怕早就钻进去了,哪怕只是藏住脑袋也好,但是什么都没有。原来,我最怕面对的居然是这两个弟弟。
两人的步子很缓,脚踩在地上发出很重的声音,我僵直着身体的看着他们,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在我的世界里除了脉搏的震动声和眼前的两个身影,其余什么也没剩下。
“喀嚓、喀嚓”,声音越来越近,我等着与他们的面对面,然而,就在心高高吊到最顶端的那一瞬间,那根吊绳却咯嘣——断掉了,在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的时候,两人已经直直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僵在原地,内心一片死寂。
像是为了摆脱内心的那股悲哀与尴尬一般,许久,我仰天骂了一句:“真冷啊!这鬼天气!”
这时一位老者从前面走来,绕过我,忽地又回过头来,惊讶的看着我说了句:“啊,霍医生,你怎么还站在这吹风啊,你两个弟弟都回来了,不进屋去看看吗?”
“……进屋?”我诧异的看着老者,奇怪于他的问题,更讶异于他嘴里叫出的那个名字,原来,非烟现在是医生。
从小,虽然我和非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谁都没有错认过我们,面前的老者,是第一个。
“你弟弟回来了,瞧,他们都进去了。”
老者指向我的身后,我扭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
那里矗立着一栋非常别致的小楼,白色的栅栏,绿色的草坪,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童话。
“很漂亮。”我自语着。
“啊?”身边的老者奇怪的看着我。
“哦,呵呵,没什么,我是说这里变得比以前漂亮很多了。”
“呵呵,这倒是呢。”
老人说完,笑着走开了。我站在原地,霍欢的声音在耳边清晰的响起——
“回家!”
他对那条狗这样说。是啊,回家,原来不是八年间没有人回去过家里,只是他们的家早就已经不在那里。
在我以为自己快要变成冰人的时候,我终于走回了老屋,也再一次尝到了彻骨的寒冷。肚子在“咕咕“的叫着,我走进厨房,在抬起头的一瞬间,我被眼前的光景吓呆了,那是我生平最怕的生物——
一条蛇,一条长长的、翠绿的蛇像围锅布一样将大铁锅的锅盖给围了起来,它的脑袋仰得老高,目光却紧紧地锁住我,将我钉在原地。
“蛇啊,□□什么的,在合天时的时候如果进了家里,那便很有可能是死去的亲人回来探家了。”
战战兢兢中,脑海里依稀浮现出在世时奶奶的一句话,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居然提起脚慢慢地靠近那条蛇,在心里我自然的联想到了父亲和母亲,眼前蛇不再可怖,甚至有些亲切起来,但是当蛇头突然向我袭来时,我还是立马变瘫软了。看着蛇慢慢的爬下灶沿,接着再匍匐着朝我前进,那一刻,恐惧和期待感竟同时涌了上来。
蛇越来越近了,就在舔过我脚踝的下一秒,它突然尾巴一甩,头一昂,随即绕过我悠悠的出去了。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猛然间我醒悟过来——这么大冷天的怎么会有蛇??来不及细想,我猛地提起脚冲了出去。
可是,外面什么都没有,除了冰,除了雪,到处都是冰雪,什么都没有,空的,哪有蛇?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我在风中瑟瑟发抖。
是幻觉吗?可是如果是幻觉,却又如此真实,那粘粘呼呼的唾沫的余温似乎都还残留在我的裤子上,那种被舔到的触感都还执拗地存在着。
离开的日子,一丝风都没有,原先的我总以为会有些如电视上那风萧萧兮的场面,但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平静得似乎什么都根本就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一样。火车是北京时间五点四十的,关好后门走进房间,我拉好行李袋上最后的一个拉链,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黑沉沉的,大家都还在睡觉吧。心里涩涩的,东西其实不多,但我还是提了几次才完全把它们提起来。将手放到门把手上,我忍不住回过头,在太过平静的呼吸声中再次环视起这昔日的卧室:地板上有很多的脚印,我来不及拖;桌上有很多灰尘,我来不及擦。玻璃窗上黑迹斑班,当初的明亮早已献给那些飞逝的时光。除了略微的霉气,屋子里飘散着的人的气息很浓,尽管,长久以来就没有人住在这里。
叹了口气,就在转身一刹那,一抹红色悠地划过我的眼角。我怔住,扭头,往左,那个红白相间的盒子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光秃秃的床头柜下,在弯腰捡起它的那一刹,我震惊于感受到的自己那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频率,那么地真实,那么地让我深感无力。虽然知道里面其实已经没有烟了,但我还是打开了盒盖,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动作,仿佛这些动作都不是出自自身一样。啊,那把小小的刀片就藏在里面,拿起它,我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微微地抖了起来。
这是一把很精致的刀片,说它是新的也说得过去,毕竟那时我只是拆了它的包装,而并未使用过它。曾经的想法再次掠过我心头,原来死亡这样的想法早就敲开过我的心门,只是我忘记自己为何放弃了——活着,孰这罪吗?
最后环视了一遍这房间,锁上门,心里明白,这里,我不会再来。
走下楼,走出大门,提着我全部的行李,平静地迈着步伐,摸着兜里的刀片,我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于是我笑了——终究,我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欲望。
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是规整的稻田,即使如此,我还是靠昨天进城买票时买的手电筒的灯光在站立了半晌后,才很困难的将二者区分开来。穿过小路,走上那个小坡,顺着小坡登上旁边的墓地我就到达了目的地。
两座坟墓,两块墓碑,缠绕在旁边的草木都结了冰,亮闪闪的扎着我的眼球。上次来的时候因为太匆忙,很多话来不及对躺在里面的人说,但这次我张了张嘴仍是没能说出来,前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深切的愧疚和思念压轧过我的心房,最终在胸口纠缠成了无法忍耐的疼痛。
“我……要走了。”不知在坟头站立了多久,最后,我说,“可能不会再回来……”
说完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我浑身的力气,迈开腿,我再次回望那墓碑,风缓缓的吹拂在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对于我这样的罪人,连“时间可以治愈过去一切的伤痛”这样可悲的谎言上帝都吝啬给予。曾经自己一手摧毁……思念早已无法实现,一切已经随风逝去,就像在那烛光中摇曳的虚幻一样,手是触摸不到的。如今,这份痛楚渗透于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更甚从前。
即使如此,在外漂泊的这些年,在孤单的不眠之夜,浮现在脑海中的,依然是这座深埋着过去一切罪孽的故土。所以我回来了,带着这份痛楚和思念,我回来了。现在,我又将离开。
拖着行李,“喀嚓、喀嚓”,脚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清脆的声跟随着我,回荡在这黑夜里,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的,但越走我就越觉得脊背发凉,是恐惧得发凉。我停下来,这一次我听真切了,是的,这雪地里,不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深呼吸一下,我猛的回过头去,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到后面什么也没有,然而这脚步声却依旧没有停歇。隐隐约约地我还听到男女说话的声音,但待仔细看去时,还是什么也没有。心开始发毛了,我努力的迈动了步子,但又不敢跑,就这样一路冷汗的直到位于转坡处的小土地庙旁那声音才完全消失,除了我心跳的声音,这会倒是真的安静下来了。我弯下腰捂住胸口喘着粗气,好一会过去了,心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大脑也开始了运转——
“那一次我都快给吓死了,你在前面开着车还说什么也没听见。”
我记得那时母亲是这样对父亲说的。
“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当时天蒙蒙亮,我都只顾着开车了。”父亲说。
“可是那次我们的生意真的做不成了,半路不但车坏了,菜也撒了一地,都说是碰上脏东西了,你还说不信。”
“……”
“回来元花就立刻跑到我们家来报信,说那天早上我们肯定遇上脏东西了,她跑阴的时候她的阴师傅告诉她的,还是她求她师傅跟着我们保佑我们的呢,不然的话,我想那次咱们肯定不止是赶不了早市了。你想想看,那时我们刚回到家里,那事我可还都没对谁说过,她元花又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是,是。”
当时的父亲和我们都将这当成了一场意外而不去在意,谁会去相信世界上有那个东西呢?可是如今……我发现自己的双腿在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东西并没有伤害我。这么想着,我不由重新扭过头去,视线飘向来时的路,那里通往父亲和母亲的墓地。悠地,我突然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这股感觉扯动着我浑身的思考细胞,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信息,天知道我是不是疯了,因为朝着空气我嘴里吐出的语言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我说:“爸、妈,是你们吗?”
久久地望着那条路,我问。风突然刮过我的身体,我一颤,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天还是没有亮起来,只是大道上渐渐有了人,到我进得城时,总算是见到了灯光。走过大街,走过大大的玻璃橱窗,走到火车站,这里终于人气旺盛,卖票的那边队伍甚至都排到棚子外面去了。我站着看了会,身体的不适感让我改变了初衷而往寄存处走去。
上完厕所出来,我发现厕所都没有的镜子居然寄存处会有,不知道是被什么驱使的,我忍不住往那探过身去,很不幸地,我看到了自己脸,那是一张惨白的脸,带着严重的浮肿,面无表情。原来,一直以来不敢照镜子的自己,拥有的就是这样的一张脸吗?明明和非烟一样的脸,为什么我的看起来就那么丑?风忽地刮来,一辆摩托从旁边呼啸而过,我愕然,这种天气也可以骑车上来的吗?
“喂,别跑!!站住!我的包!我的包啊……”
有人在后面大叫着紧紧的追着,旁边有人低语——
“这大冰冻天的还骑着摩托车抢劫,这人也这不怕死啊。”
“哎,要钱过日子呗!”
“这大过年的……”
“就是大过年的才来冒险。知道吗?就我隔壁那老太,昨天晚上死了,他那两个儿子今儿个还笑来着。”
“不笑吗?据说她每隔一个星期就要去打一次血,一次就要花一千多,不打就会死,打了就又跟正常人一样。”
“是啊,听说他两个儿子这星期因为开车装客忘了送她去医院,就晚了这么一步,老太就去了。”
“开车?就这大冰冻天的?”
“就是这样才能赚钱,据说装上防滑链就没什么大碍了,听说车钱都涨了好几倍呢。”
“唔,要是我,还是不敢坐。”
“这个你不用担心,坐车的人总之是不会少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困在路上了呢。”
“这下,老太死了,那两兄弟负担也轻不少了,过年这段大概能存个万把来块吧。”
“是啊,怪不得他们会笑。不过那老太生前就不讨喜,连甥女要进她房间烤火都不让,甥子打电话给她也不肯接,还经常在家摔东西。”
“哎,真是造孽哟……”
谈话声渐渐远去,很冷,我想笑,但我笑不出来,大家各有各的事,各为各的理由,谁都难逃纠缠。绳子很长,越逃越紧,向往着风,却无风,就算有,风的离开和停留也总是不计时的。
我拿着票平静地跟在进站口的队伍后面,终于要离开了,我却突然发现内心里失了实感。走进站内,将行李放到验包台上,在直起腰的瞬间忽然浑身一激灵,我感受到了如针扎般的视线,压抑着狂乱的心跳我扭过头去——
非烟!是非烟!他就站在人群外一瞬不动的看着我,他的嘴巴在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转身捡起已经被挤到地上去的行李往二楼跑去,那样子有如落荒而逃。
车,我终于上了,如预料般的挤。挑了个能站人的地方,将行李放下坐到上面,心里有些空,周围人声鼎沸,过道烟味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