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红理论》洛秋黎

4、chapter 4

　　两周后的B市郊区研发院。是夜十一点，大楼岗哨森严。归翎和老郭精神矍铄，目不转睛地盯着——

　　对面墙上的电视机。

　　正儿八经守门的是公司雇佣的当地安保，人高马大，坐姿笔挺，羡慕的目光时不时地朝值班室外的两个临时工扫。

　　十点档的电视剧播放结束，归翎打了个哈欠：“好了，我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老郭看了看手表：“我今天得值一整夜，唉……老教授的体力也太好了……”

　　神通广大的曾谋帮老郭和任旭从警察局脱身后，两人及时跟归翎接应上。体型不达标的任旭在住处担任联络员，有着实打实军人背景的老郭被派去服务雇主吴教授，而半吊子的归翎……

　　“归零。”

　　电视机放着静音广告。走廊深处一声清晰的电子音，打破了昏昏欲睡的气氛。门边值班室的两名安保敏锐地朝归翎这边看了一眼。

　　归翎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归零。”

　　字正腔圆的电子女声。这回保安终于没绷住，其中一位探头出来，从善如流地提醒：“江小姐收工了。”

　　老郭早就挤眉弄眼笑。归翎起身默不作声朝里头走，很快从拐角处揪出一个姑娘，手里还捏着一个塑料膜都没撕开的计算器。保安和老郭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目送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毫无交流地通过岗哨，踏出大楼。

　　擦身而过的一刻，飘来老郭几近耳语的声音：“哎，当心监控，悠着点儿。”

　　归翎不用回头都能猜到那群人此刻一副什么表情。而他自己苦笑都来不及。身后的人跟着他规规矩矩地走了一段路，离研发大楼远了些，归翎才放慢脚步。江雨扉快步上前跟他并肩，归翎瞄了一眼她的手：“你还捏着这玩意儿干嘛？”

　　江雨扉慌慌张张地低头：“哦……晚上内存条烧了，我请值班的大哥随便调一台计算机，临了给了这个……”

　　计算器……她不停按着某个键，小喇叭里连续不断地嚷嚷着“归零”。归翎望天：“……你直接说电脑不行吗？”

　　“那多不专业。”

　　有的人天生爱过嘴炮瘾。归翎不打算跟她纠缠下去，索性不接话。没过一会儿意识到不对劲。他扭头看着难得默然负手的江雨扉，似乎陷入沉思。

　　“想什么？”

　　“算法。”专业人士一脸高深莫测，“讲了你也不懂。”

　　归翎：“行行行，你最高大上。”妈蛋，这帮人干的事情肯定见不得光，要不然这么有钱的公司，干嘛偏将产业园建在鸟不生蛋的荒郊野外。

　　研发大楼距住处半个小时的车程，大概出于照顾女生的缘故，吴教授和几名男助理几乎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两三点，而江雨扉最晚十二点就能收工。常常只有归翎和江雨扉两个人深夜同归，偏偏还安排在同一个套间，几天下来各种调侃在所难免，归翎一张老脸也开始挂不住。

　　归翎是没资格直接跟吴教授讨价还价的，只能跟曾谋抗议。然而曾谋表示，吴教授的需求清晰明确：全程保证他和江雨扉两人的安全。

　　是两人。

　　归翎崩溃：“该抢的不是都抢过了，江雨扉就是个送东西的，还需要保护？”

　　曾谋：“反正合约是这么签的，人家到底是个女生，你担待着点儿。”

　　归翎没好意思将他和江雨扉独处第一晚的误会讲出口，曾谋只当他第一次接待女客户不适应，一个劲儿劝他好生修炼。

　　归翎心里苦。好在几天下来，两位当事人都绝口不提那晚的尴尬，江雨扉心系项目，没空搭理一个人别扭的归翎。最后还是他自己没忍住，某天回住处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问：“你们教授每天来回都有专车接送，进出安保配置齐全，我看这合作公司对你们挺重视的。之前不是说你们导师很抠，干嘛额外雇人？”

　　“还不是冲着你们老板有军方背景。”后座的江雨扉懒洋洋地说，“而且我们导师对X国人的办事水平不是很信服。”

　　什么军方背景……是因为价格低吧……

　　“军方背景……你当我们是从军队调过来的？”他嘲道，“所谓军方背景就是——我，一个念了一半转校的军校生，加上几个早年退伍的老兵，这几个虾兵蟹将组成的保全公司，了解吗？”关键门道都在曾谋他爹那头，不过这可不能跟江雨扉讲。

　　归翎看见后视镜里的她眼睛突然睁大，但随后又无精打采地耷拉回去：“哦，虚假宣传，挑个时间得跟我导师交底。”

　　“呵。”对方如此敷衍不买账，归翎不太舒服。他不再说话，江雨扉也乐得打盹。到了住处，停车上楼，归翎先跟隔壁房的任旭打卡报备，任胖子开门露出半张惺忪睡脸，还不忘跟江雨扉展颜一笑。深夜宾馆走廊上静悄悄，仿佛只有这两间房中住了人。等任胖子合上门，即便这两周日日如此，归翎依然产生了一种小夫妇双双把家还，顺带跟邻居问好的错觉。

　　江雨扉哈欠连天：“快开门吧，困死了。”

　　“嗯。”归翎刷卡，“前几天不都挺精神的，今天怎么了？”

　　“用脑过度。”江雨扉嘟囔了一句，进门直奔自己的内间，没过五分钟哭丧着脸出来。“里面水管裂了，没法用。”她指着外间洗浴间的门，“借用下。”

　　“……请便。”

　　白天江雨扉等人都在研发楼上足不出户，归翎大部分时间乐得自我消遣，此刻倒也没什么睡意。洗浴间里声音淅淅沥沥，他躺在床上玩手机，身体却莫名地毛躁起来。

　　这氛围，跟那天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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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雨扉洗完澡出来，原本大开的顶灯已经关了，只有一台昏黄的落地灯亮着。归翎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床上，伸展的手掌里还握着手机。她下意识放轻脚步。

　　“你洗完了啊。”归翎突然一动，“这么快……哦，一个小时了……”

　　江雨扉有点内疚，看着他起身走来：“我比较拖沓。明天走的时候跟前台讲，让他们尽快派人来修。”

　　归翎模模糊糊“嗯”了一声。江雨扉很懂这种睡到一半被吵醒的起床气，这种时候脾气再好的人都惹不起。她蹑手蹑脚，直奔内间，不发一言。

　　高大身形突然动了动。江雨扉被一只猝不及防的手臂拦住。归翎又闻见了熟悉的、夹带着水汽的发香。

　　“你别这样。”

　　颤颤巍巍的抗议颇有欲拒还迎的味道。归翎松松地搂住她的腰，整个人稳稳站定，大脑甚至懒得运转。果然传入耳中的下一句是：“我还没吹头发。”

　　“湿着难受？”

　　“嗯。”江雨扉很诚实，“难受。”

　　还有什么好说？归翎打了个横抱就往里走。早就看对眼的男女，心照不宣的深夜默契无需提前交流。江雨扉顶着一头半干的湿发，心想事后他肯定能发现里间设施完好无损；而归翎一边亲吻，一边暗夸自己太会把握时机，除了英明如他，谁还能掐在姑娘出来的前一刻把亮瞎眼的顶灯给关了呢？

　　夜色真是个好东西，笼得住人的神情，也笼得住羞稔和不自在，惟独笼不住实打实的触感。他们仿佛相识已久的恋人一般放松契合。刚度过一场浅眠的归翎感觉自己从头至尾都不曾醒来，异国的花园酒店，隔着隐隐绰绰的月影纱帘可以看见阳台上的盆栽花草，他在听见遥远汽笛声的一刻突然惊醒：“啊，窗帘没拉。”

　　“没关系。”江雨扉躺在他怀中，她的头发始终不曾干透。归翎承认自己很喜欢肩窝里的这种黏湿感。

　　亲密的状态维持许久，谁也不曾主动提出休息。直到江雨扉悠悠一句：“两个星期才下手，你挺能忍的。”

　　归翎回敬：“你也是。”

　　江雨扉舒服地动了动脖子：“你总算没犯上次的错误，主动了一回。”

　　明明片刻前的纠缠之间还那样小鸟依人，现下又摆出了控场的口气。归翎顺着毛捋：“还是你的水管裂得好。”

　　江雨扉咯咯笑：“这事儿不许跟任何人提，尤其我导师。”

　　归翎失笑：“有病啊我跟旁人讲，他们不得嫉妒死我。”

　　江雨扉执着地强调：“导师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归翎记得她之前抱怨过导师不让谈恋爱，这个时候一再提起，只觉得话里有话：“我见过你那两个金发碧眼的师兄给女朋友打电话。怎么禁令只给你一个人？”

　　“我重要啊。”江雨扉理直气壮，“我可是项目核心，不能分神的。”

　　刚说完便感受到身边紧实的胸脯夸张地震颤：“那请问技术骨干江小姐，怎么你导师没多派几个人跟着，反给了我下手的机会呢？”

　　“欲盖弥彰懂不懂？人都围着我了，多显眼啊。”归翎听着江雨扉嘴炮不断，强词夺理，“越是重要的人，越要低调处理。”

　　归翎认为他俩之间的沟通障碍短期内大概是不能克服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吴教授的团队最迟十天后就要撤离，这种朝夕相处、细水长流的情侣们才需要攻克的难关，于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江雨扉翻了个身，归翎的意识又清醒了些。人生第一次投怀送抱的艳遇啊，他跟自己说，不真实不长久没关系，不亏的。

　　“归翎。”听见她软软地叫他名字，刚刚硬气一点的态度又酥了一半，“我渴，我想吃冰激凌。”

　　“冰箱里有，我给你拿。”

　　“不想吃酒店的。”江雨扉撒娇地抱着他，接着报了个牌子，“我想吃这个。”

　　“好嘞。”本能驱使，二话不说，起身穿衣。反倒是江雨扉吓了一跳，赶紧去拉：“哎哎，大晚上吃什么冰激凌，我开玩笑的！”

　　归翎顺手开了床头灯，白亮亮的肌肤赶紧闪进被子：“窗帘窗帘！”

　　归翎还记得光滑软绵的手感，私心不愿意她裹得这么严实，又把灯拧了。“便利店通宵营业，就在后面一排，我去去就回。乖。”

　　“有毛病！”江雨扉此刻的笑骂里都带着甜丝儿，“滚完床单就急着下床，这么快翻脸不认人啊？”

　　归翎心中充满了大男子气概。他讨女孩子欢心的段数不高，此刻说什么都要满足江雨扉的心愿。江雨扉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归翎来去如风，不出十分钟便捧着两盒冰激凌回来，然而事与愿违，好巧不巧就在楼下撞见一波人。正是刚刚收工的老郭和吴教授。

　　教授眼尖：“哎，小归！”

　　归翎避开老郭的目光，义正辞严地解释：“江小姐要吃冰激凌，我下来帮她买。”

　　“江雨扉？”吴教授下意识朝她的房间方向张望，“她还没休息？”

　　“嗯，好像还在研究什么算法。”

　　归翎琢磨着自己十分有义务美化江雨扉的形象，然而教授却仰头瞪着眼睛，毫不理会归翎的苦心，他身边的一名年轻白人大喊：“Oh my god，Rainie？！”

　　Rain？Rain什么，下雨了？归翎猛地回头，扭得太急，脖子差点梗得别过去。然而当下顾不得这些，归翎的眼光顺着众人凝聚在四楼露台。

　　那个长发身影……江雨扉？！

　　归翎瞬间冷汗涔涔：“大概……她等急了，催我吧……”

　　话音未落，却见吴教授甩了电脑包跑出去：“下来，下来！！不是不是！回去，回去！”

　　在场的所有人眼睁睁注视四楼的长发女子僵立片刻，接着向前一步，试图翻过栏杆。她的动作极其笨拙，挣扎间突然大头朝下，直直扎去。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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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心的冰冷迅速蔓延，冻结了全身筋脉。归翎心口狠狠一揪，脑中一片空白。